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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律宾海战被美国大兵叫做“马里亚纳火鸡大围猎”。
实际上,这场对日本飞机的“围猎”一点儿也不轻松。
依靠先进的预警雷达;经过反复总结和演练的舰艇急转舵;新式的无线电近炸引信——它使高射炮弹在距离敌机七十英尺(2l米)的地方爆炸,比瞬发引信和定距引信炮弹的威力大好几倍;依靠美军的密码组织破译了日本海军空中引导员的密语,米切尔将军总算顶住了小泽的舰载机的围攻。
当然,功劳最大的是马克·米切尔中将的那些战斗机驾驶员们。
每一艘航空母舰的飞行甲板都喧闹起来。蓝衣蓝帽的飞机机械师、黄衣黄帽的滑行信号员、绿衣绿帽的挂钩员、紫衣紫帽的轮挡员、红衣红帽的消防损管员穿插交错,时而挤作一团,时而四下分开,忙得不可开交,然而却有条不紊,各走各的道;加上信号员、水手、弹药手、加油员、各个炮位上的炮手和全体母舰官兵,用他们集体的努力和协作,把一架架F6F“恶妇”式战斗机和F4U海盗式战斗机射向空中。整个航空母舰和它的全套操作人员,都是人类灵感的产物。人类在战争这个怪物身上,真不知消耗了多少精力和才智。
海军王牌飞行员埃德加·克拉凯上尉跨入一架“恶妇”机的座舱,向滑行信号员扬扬手。他打开全部节流阀,猛拉操纵杆,飞上天空。他用双腿夹固住操纵杆,这才开始戴飞行帽,插耳机接头,挂上伞包那些乱七八糟的钩子。他往嘴里丢了一块口香糖,那还是他在加州大学当橄榄球游击中尉时留下的习惯。他搓搓手,划了个十字,然后对麦克风喊:“红狐八叫本克山!红狐八叫本克山!”
威风凛凛的“埃塞克斯”级舰队航空母舰“本克山”号,就在克拉凯左翼下方。它和“黄蜂”号、“蒙特瑞”号、“卡波特”号航空母舰一起,组成了58.2特混大队的核心。阿尔弗雷德·欧根·蒙哥马利少将指挥着这支舰队。四艘母舰排成一个巨大的菱形阵,在它们的外围四海里处,十二艘驱逐舰和三艘轻巡洋舰拼成一个巨大的圆环,在二百平方海里的水域内,有五只这样的水上钢铁花环,控制在五十七岁的小老头乌克·米切尔中将手中。;
马克·米切尔是一个内向性很强的军人;他虽然沉默寡言,却体谅下级,很少拿架子。米切尔脸上的皱纹又多又深,象旱天干裂的稻田。他十九岁加入海军,是一个飞舰载机和指挥母舰的“老油条”。他创造了许多美国海军航空兵“之最”:在“亨廷顿”号巡洋舰上飞第一架弹射飞机,第一次驾海军飞机飞越大西洋,可惜只抵达亚速尔群岛;他第一个驾机在美国第一艘真正的航空母舰“萨拉托加”号上降落。
米切尔是指挥过瓜达尔卡纳尔战役的老将。凡是到过瓜岛的人,几乎都受尽折磨,人人染上了一种对日本人的变态仇恨,米切尔也不例外,在战斗紧张时刻,他鳄鱼般的老脸会发生异样的变化,被称为“瓜岛笑容”。参谋们可以把这骷髅一笑当作米切尔将军的晴雨表。因为,借用一位深知米切尔其人的作家的话,他“身上装了一部电罗经,任何情况,总能收住外露的感情。”
克拉凯对米切尔将军怀有深刻的敬意。他俩早在瓜岛时期就熟悉了。米切尔当时是瓜岛的空战司令官,常常一个人溜达到飞行员营房问长问短。将军的飞行知识十分惊人。后来,所罗门前线无仗可打,米切尔被尼米兹调来指挥第58机动舰队——敌我双方在太平洋上从未有过的航空母舰编队。老头子早就看上了克拉凯上尉,把他也调到母舰上来了。“我知道你酷爱空中狩猎,跟我来吧,没有大仗切斯特决不会叫我这个‘飞天云母’(
米切尔将军在瓜岛时的密码代号)的。”
单机身单引擎的“恶妇”机不象他在瓜岛驾的双机身双引擎的P—38“闪电”机,它是一个“灵活结实的家伙”。格鲁曼的“恶妇”机不如洛克希德“闪电”机那么快,升限那么高,爬升率那么好,火力那么强,并且可以自由地调节射界。但F6F极为灵活,操纵自如,盘旋性能不但超过P—38,连零式机也难望其项背,它是“纯种”的海军机。当克拉凯驾着“恶妇”飞行了几次舰上起落后,已经觉得飞机和自己融为一体了。海军的飞行员也有自己的绝招。他们教他“撤奇交叉飞行法”,如何甩掉较灵活的零式舰载机,并且同他搞了几次模拟空战。“埃塞克斯”号上的第十五战斗机中队飞行队长、名闻遐迩的海军空战英雄戴维。麦坎普贝尔中校同克拉凯打了一次“空战”以后,不无感慨地说,“我以为自己的本事在舰队里算是数得上了,岂料山外青山天外天。老兄,你投到陆军怕是走错了路。”克拉凯回答,“和您作一次‘格斗’,是我终身最大的荣誉。”
克拉凯从耳机中听到“本克山”母舰战斗机引导员的声音:“方位310,高度一万英尺,有乌鸦。”他立刻同自己的僚机--瓜岛时的老伙伴李德,钻入云层,向指定空域飞去。
他爬到云层上,蓝天一片,给人一种精神抖擞的感觉。他锐利的目光很快找到了敌机:一群“慧星”式舰载俯冲轰炸机,共三十二架,编着整齐的队形,由十四架零式机掩护,向蒙哥马利的舰队扑来。
克拉凯一般劲地往上爬高,引擎怒吼,震得飞机发抖。然后,他使出在瓜岛上最拿手的90度角大俯冲,一下于逼近了一架外号叫“凯特”的日本九七式舰载俯冲轰炸机。它呆头呆脑地飞着,毫无戒备,也不知如何防备。克拉凯清楚地看见了驾驶员那张孩子气的脸。日本人恐惧地喊叫着,象一头被宰杀前的绵羊。克拉凯既听不见,也不会手软,他逼近到三百码距离上,六挺12.7毫米机枪一齐开火,立即把那架“凯特”机打个粉碎。
克拉凯又打掉一架“凯特”机。不久,他就被一架零式机盯住了。那个日本飞行员的射击技术简直神了,要不就是他运气特别好,一千码的距离上一下子就打坏了克拉凯的襟翼。“恶妇”机猛地失去了平衡,风车似地往—F掉。快掉到海面上克拉凯才恢复了平衡。那架零式机也陪着他往下降,似乎他只对克拉凯感兴趣,而不去管遭到美机痛打的日本俯冲轰炸机、水平轰炸机和鱼雷机。
克拉凯控制使了飞机,在海面上做蛇形机动,引诱那架零式机开炮。日本飞行员求胜心切,立刻打光了所有的炮弹。“恶妇”机又中了几弹,但它实在很结实。克拉凯已经适应了用半边襟翼飞行。他开始拉高,突然向右来了一个侧滑,那架零式机刹不住车,冲到他前面。他连想也没想就按下炮钮。零式机抖了一下,机身冒出火来。克拉凯毫不放松,连续不断地射击。日本零式机的致命弱点就是结构脆弱,为了追求航程和冀载荷,放弃了装甲和自封闭油箱,日本的飞机设计师,包括设计零式机的大名鼎鼎的习惯于戴礼帽的瘦子崛越三郎,都是重物不重人,只追求技术性能指标,而不关心生存性。
那架零式机的机尾被慢慢切下来,一下子断掉了。它翻着奇形怪状的跟斗,栽入大海,溅起很高的水柱,并传来引擎的爆炸声。克拉凯上尉感到一股快感。一种猎人用枪打倒野猪时的快感,一种钓鱼者把大鱼甩出湖面时的快感,一个小伙子征服了一个妙龄女郎的快感。他的复仇心和荣誉心都得到了满足。
克拉凯吐出了嚼烂的口香糖;又往嘴里丢了一块糖。
埃德加’克拉凯这种小伙子,是很典型的年轻美军飞行员。他们的履历大致相同,都同样简单。他们大都是沿海菜州的中小城镇的人,比方克拉凯就是出生在亚拉巴马州的莫比尔。他们小时候大都是些又聪明又调皮的孩子,功课好,业余兴趣广泛。克拉凯有个叔叔第一次大战中在欧洲飞战斗机,他从小就迷恋那透明的天空。他参加了业余滑翔俱乐部,爱好拳击、田径和自行车运动。后来上了塔斯卡卢萨的亚拉巴马大学,这座带宗教色彩的综合性大学建于一八三一年,比蒙哥马亚城的亚拉巴马州立大学还早了四十三年。牌子自然是老的好。克拉凯主修经济学,成绩一般。欧洲战云密布,他开始了业余飞行训练。克拉凯虽然有一个很融洽的“教友派”式的家庭,子女多,内聚力强,但他生性好动,常到沼泽中钓鱼或到树林中捕兽。
后来的事也象一般书中爱写的那样:他认识了一个褐发黑眼的美丽姑娘丽莲。他追求她,于是他们相爱了。珍珠港事件后一星期,克拉凯奉召到南方小镇伦道夫-克利的野战机场报到。行前,他同丽莲在塔斯卡卢萨的本地教堂结了婚。然后,同许多美国青年人一样,进行了匆忙却不敷衍的训练。于是他的空中生涯开始了。克拉凯机警、敏捷,富于冒险精神,他乐于助人,性情豁达,深得战友们喜爱。空战是所有军事行动中最复杂、最快速,最冒险的竞技,失之厘毫,就会命丧黄泉。它的魅力也在于此。在太平洋上空作战的美国小伙子们,无论是陆军的、空军的、海军的,或者是海军陆战队的,怀着复仇心,也怀着在技术上压倒对手的优越感,义无反顾地投入了战斗。毫无疑问,在所有战斗岗位上,飞行员的士气是最高的。
克拉凯插到两架零式机中间,打掉了第三架外号“瓦尔”的九九式舰载轰炸机。这时候,他的飞机遭到射击。风挡玻璃“轰”地一声不见了,座椅后背的装甲象被什么擂击了似地撞击着他的脊背,他被撞得呕吐起来。他死死靠住仪表扳,一股劲往海面上滑。飞机失速了,根本无法控制,他的第一个反射就是应该跳伞了。
他还不死心。他的荣誉感使他不愿意在头一次海战中就被“敲掉”。他下定决心,无论如何也要把这架“恶妇”拖到一艘母舰上去,
他看看海面,他所届的阿尔佛雷德’蒙哥马利少将的58.2特混大队已经找不见了。他打开无线电,企图呼叫,毫无反响。接收机部分还没损坏,耳机里是一片喧嚣的叫骂声。他镇定位自己,努力从英语和日语的乱喊乱叫中辨出美国母舰的战斗机引导员的声音来。
他终于听出了58.1特混大队的那个引导员的声音,那个人是他的亚拉巴马老乡,乡音重。他向那方向飞去。十分钟后,他认出这是克拉克少将的特混群。渐渐地,克拉克的旗舰“大黄蜂”号和“约克城”、“贝劳伍德”.“巴坦”四艘母舰列成的菱形阵看得清清楚楚了。其中“大黄蜂”、“约克城”都是刚服役的“埃塞克斯”级新舰,它们使用了已经在东所罗门海战和中途岛海战中沉没的旧舰名字。
克拉凯飞到“大黄蜂”号的塔台上,向它摇摇机翼,耳机里立刻响起那位老乡的声音:“埃德加,来吧,我们这儿可以降落。”
他感到一股热流涌向喉头。海军母舰人员同舰载机飞行员之间的亲热劲儿,不是用语言能说清的。他们是一对共栖共荣的犀牛和犀鸟,或者说是老虎钳的两半个钳身。
克拉凯虽然发不出信号,但做好了降落的一切准备:放下起落架,关小油门,放下襟翼和尾钩。
突然,他看到一架日本鱼雷轰炸机冲过掩护舰艇的炮火的阻挡,贴着海面向“大黄蜂”号左舷逼近。他什么也顾不上了。一推机头,向日本鱼雷机冲去,同时,也顾不上距离的远近,用所有机枪向它射击。鱼雷机头一偏,被“大黄蜂”号上的40毫米机关炮击落了。它吊挂的那枚鱼雷连同它一起,在离“大黄蜂”七十码的地方爆炸,看上去仿佛直接打中了“大黄蜂”号。
克拉凯这一冲,又飞离了58.1大队,他仅仅在耳机里听到老乡的声音,“我们平安无事。”
他没有调转机头,因为他看到了前方的桅杆,那是58.2大队,那里才是他的“家”。
他的降落失败了。那架“恶妇”实在不堪操纵。它从“黄蜂”号母舰的甲板上弹起来,歪到一边去,尾钩连一道阻拦索也
没钩住。克拉凯的机翼扫过岛形建筑前部,切掉了一架TBF鱼雷机的垂尾,又撞毁了另一架SBD轰炸机的左翼,碾死一个轮挡员,最后翻过甲板,掉入海中——只差一点点,它的尾钩歪打正着地钩住了“黄蜂”号上的系船缆柱。结果,整架飞机象荡秋千似的挂在船舷的突沿上,狼狈极了。’
一根马尼拉麻的抛缆绳垂下来,上边有人喊:“哈罗!是克拉凯上尉吗?”
“是的。”克拉凯真不好意思。初次上阵,虽然击落了三架敌机,却落了个舰上着陆“不及格”。其实真不怪他。
“我是麦坎普贝尔中校。先生,我也没有在‘埃塞克斯’号上降落。飞机坏了,谁也没办法。”中校苦笑着说。
克拉凯一节一节地往上爬着,双手终于扒住了“黄蜂”号的甲板突沿。一双有力的手抓住了他的手。“换架新飞机再来。美国就是有这点好处。”那个熟悉的声音响起来。
突然,那双有力的手松了,上面传来一片尖叫。克拉凯扭头一看,双手松开,一下子掉到大海里,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喊叫。
一架日本九七式舰攻机在浪花的高度上向“黄蜂”号逼近,距离连三百码都不到。它对准了“黄蜂”号的腹腔,机腹下吊着一颗结结实实的五百公斤炸弹……
7
东风扫开了云层,露出无垠的大海。海面上布满了战舰,有的象甲虫,有的象火柴盒。它们都把炮口伸向天空,随着炮口的闪光,一颗颗炮弹和机关炮的彩色曳光弹,越变越大,从杉本飞机的前后左右飞过,在各个高度上炸成灰色的烟团。烟团同飞机的白色雾化尾迹交织起来,象一张其大无比、纠缠不清的破鱼网。
杉本瑞泽少佐终于赶到了马里亚纳海战战场。战场狰狞而恐怖。日本飞机被蓝机身白五星的美机追逐着,不断地起火掉下海去。残存的日机会生忘死地攻击美国航空母舰,多数也被防空炮火击落。纷纷扬扬的银色铝片弥天飞舞,宛如春天里上野公园纷飞的樱花瓣。
杉本躲入一片云中,冷静地判断了战局。美军母舰几乎没有受到损失,原来的十五艘还是十五艘。他对观察员的虚假报告感到心痛。自从中途岛海战以来,军部的一群人就一直靠虚假的战果来指挥战争。把失败说成“转进”,把自己的损失加到敌人头上,把敌人的损失夸大,甚至无中生有地编造。
没有工夫去追究谁的责任啦,现在,要紧的是:立即找到一般母舰,把它干掉。
他看出美国战斗机的拦截很有组织,高射炮火打得又紧密又有章法。他从耳机里听出日本的空中协调员立花正男中佐的声音。每当立花组织一批飞机从某个方位向敌舰袭击,美机也随之而去,仿佛立花中佐也在指挥美机似的。
一切都明白了。
美国人破译了立花的密语,全部情况一目了然。狡猾可恶的美国佬!采用的是贼摸鼠窃的方法,不敢象武士一样光明正大。也许,击落山本大将座机;也许,中途岛海战的惨败,都同出这一辙!
他立刻向立花中佐报告。他建议所有飞机各自为战,“用撞击的办法也要击毁敌人母舰”。
日本飞机的大编队开始解散,象一群四散的惊牛。它们从平面和垂直空间向各个方向乱飞,采用单机、双机和小编队,打乱了美机的战术。“恶妇”机和F4U“海盗”机企图把它们赶回到大编队中,仿佛一群牧羊犬。这种战术和反战术,很象采用“狼群”方法围歼庞大护航队的潜艇海战。
杉本的飞机被面架“恶妇”机追逐着,一串串火红的机关炮弹从座舱上飞过。他的机枪手用机枪反击,尽可能地干扰敌机的射击轴线。杉本回过头,看到“恶妇”机上漆的蓝魔鬼——撒拉丁天使,又是可恶的433中队,这回轮到他们报仇了。他回想起圣克鲁斯海战中他击落的那个孩子脸的“蓝魔”中队飞行员。
九七式轰炸机抖动了一下,恐怕是被击中了。杉本一回头,看到担任机枪射手的无线电员—-他并不认识,他是临时才用这架轰炸机的——半个身于全被打烂了,后座舱盖连同机枪都不知飞到哪里去了。他咬咬牙,把飞机降到海面高度,立刻又遭到几艘水面舰艇的射击。他的生命就在天上的死亡之网和海面上的死亡之网中间,稍有差迟,就一命归阴。
他又拉起了飞机,钻入一片云中。他想到海面上对空射击最密集的射束源,那里一定是美军的航空母舰。他垂直俯冲下去,象铅坠似地钻出云层,直扑海面。果然,那里有一艘航空母舰。
他直到贴近海平面了才改平,机翼几乎掠着浪花,距那艘航空母舰侧舷仅仅三百码。他看清了它的舰名和海军编号——“黄蜂”号。它就是新的“黄蜂”号,老“黄蜂”号早在瓜岛战役中被日本潜艇“伊—19”号击沉了。
“黄蜂”号的侧影迅速变大,杉本看清了岛形建筑周围惊慌的人群。他把死亡带给他们,他们本也是一群播种死亡的屠手,秒钟前,还用他们的飞机和高射炮象打鸟似的杀死一批批日本年轻军人。杉本看到一位缀着金丝肩章的军官,衣服穿得好整齐,仿佛去参加一场舞会,正在塔台的大玻璃窗中张开双臂。他的脸本来就白,现在却发灰了。
他在距“黄蜂”号五十米处投下重磅炸弹。炸弹象打水漂石子一样从海面上反弹起来,从侧面击中“黄蜂”号的舰身,一下子就钻到舰腹中去了。
杉本拉起了飞机,听到“黄蜂”号里发生的爆炸。他回过头,“黄蜂”号的甲板在燃烧,火光是蓝色的。原来,他要的“结实的家伙”是一颗白磷燃烧弹。
九七式飞机刚刚贴着“黄蜂”号的飞行甲板飞过,机翼砍断了一根通讯天线。杉本瑞泽再也顾不上美国舰队了。他运气算好,找到一片浓云。他从罗经上辨出了关岛的方向,径直朝奥娄特机场飞去。
关岛被灰云笼罩着。风把云层时时撕裂,在一刹那间,杉本看到了关岛。一九四一年十二月九日以后的日本所有地图上,都已经把它改成了“大宫岛”。
从空中看去,关岛的形状像一只缺底少帮的俄罗斯破毡鞋。青翠的阿路托姆山耸立在岛中央,约三百米高。靴口是里提纳安角和帕提角,靴底是阿普腊港。靴尖上有一座比阿路托姆山还高的兰兰山。关岛有三个机场:奥娄特机场.德德多机场和提延机场。提延的跑道太短,杉本选个了奥娄特。杉本早就听说:关岛有各种名酒:西洋酒和日本酒。因为它早已被建成太平洋上最大的后勤基地,岛上的供应是前线岛屿中最好的。在原美国总督府所在地阿格拉镇上,还有一家挺不错的妓院。这种享受对前线苦战的官兵实在是极大的诱惑。
想到妓院,杉本又想起了金田美奈子。她现在怎样了?在战争的磨盘里,士兵的生命是多么微渺。战争过后,活着的人会在靖国神社里给他烧注香,其他的人早把他忘掉了。然而女人们总是存在的吧,她们总归能活下去。也许因为她们的平庸,她们才善于熬过痛苦,比男人长寿……
他降到五百米高度。关岛上到处是烟云和火光。三个机场上都腾起巨大的烟柱。原来,美军安斯沃斯少将的舰队日日夜夜炮击着关岛。美国海军航空兵的各种轰炸机也轰炸着三个机场上的飞机和跑道。杉本降到了一百五十米的高度,才看清奥娄特机场上弹坑如麻,其中有些是五百公斤半穿甲弹掘出的深坑。弹坑张着虎口,准备把累遭磨难的杉木吞下去。
杉本同奥娄特机场的塔台指挥员板田少佐取得了联系‘被允许降落。在主跑道旁边,有一块平坦的田野,杉本选中了这块“干净”的地方。
他从阿利凡山西麓斜飞,.在苏迈镇上空转了75度航向,正对着奥娄特半岛。油已经烧光了。衰竭的中岛引擎发出辟辟啪啪的响声。在五十米的高度上,杉本几乎是本能地回了一下头;
三十多架蓝色的美军“恶妇”机和“海盗”机压在二千米的高度上,在空中盘旋,其中二架一见杉本着陆,就象鹰隼般地从空中扑下来。奥娄特机场周围的高射炮立即开火,迎头拦击美机。这批美机是从第52航空母舰分队的“散加芒”、“苏万尼”、
“珊瑚海”、“科雷吉多尔”号护航航空母舰上起飞的,由拉格兹德尔海军少将指挥,一直压在关岛上空。它们不仅随时打掉从关岛起飞的日机,保护米切尔的58舰队,而且封锁机场,把小泽的飞机也收拾干净。丰田和小泽精心策划的“穿梭”轰炸,在绝对优势的敌人面前,彻底失败了。
着陆不顺利。飞机发疯地颠簸跳跃,九七式轰炸机的半个机翼折断了,起落架也不知飞到哪里去,最后机腹插入泥土中。值得庆幸前是:飞机没有烧起来,大约它一滴油也没有了。
杉本被倾斜、震动、撞击弄得麻木了。他仰在座椅上,咒骂着,几乎连舱盖也打不开了。一个地勤人员仿佛从地缝中钻出来,跳上他的飞机,帮他打开了座舱盖。他向杉本伸出一个大拇指,说了些什么,杉本没听清,机场周围的高射炮声响成一片,他只能看见那机械师的嘴在动。
机械师把他从座舱中扶下来,他双褪发软,由机械师搀扶着,走过了机场。杉本见到已经有四架美国飞机被高射炮打落了。关岛的日军高射炮奇准,在整个太平洋战争中还从未有过,难怪那些“蓝飞机”躲在中高空的云层里!
杉本被扶进一个防空洞。这时,他才听清机械师的话:“少佐,您可真行!您叫什么名字?今天一整天,我们这个机场上来的舰载机全毁了,不是叫美国鬼子打下来,就是在跑道上失事了。怎么样?先喝杯酒吧,要白兰地还是日本酒?”
“白兰地。”杉本有气无力地说。他总算是信了关岛藏有好酒的传说。
杉本一口气喝了半瓶酒,周身热了起来。杉本的精力全部耗尽了,白兰地松弛了他的神经,侧在椅子上睡了过去。
一个人把他抹起来,对他说:“杉本瑞泽少佐,第三十一军军长小畑中将要来见您。”
8
斋藤少将疲惫,沮丧,脸色青黑。连日的苦战把他折磨得落了形。他年事已高,早该退役,军部里的熟人们把他安排在后方的马里亚纳群岛,已经算是尽人情照顾他了。
他不适宜在前线作战,冲锋陷阵对他这个日俄战争时代的老兵来讲,应该是年轻人的事啦。
现在,塞班却整个陷在战争的搅肉机中,他已经感到那机器的牙齿,正在一下下把他的老骨头磨成碎粉。
就他这个岁数和他这个职位来讲,他指挥的塞班防御战打得满够意思了。他只是第四十三师团的师长,一位前线的将军。岛上三万名各种番号的陆海军部队和后勤部队都归小畑中将管。三十一军军长小畑,还兼任了中太平洋战区司令。小畑中将上面还有南云忠一中将。南云虽然在珍珠港和印度洋屡建战功,圣克鲁斯一役也并未败阵,不但没升为大将,还被贬黜到塞班来当个地区舰队司令,而且手下连条重巡洋舰也没有。塞班岛上还有第三位中将、中太平洋潜艇部队司令高地。由于小畑视察帛琉防务,正遇上美军围攻塞班,不得不滞留在关岛上。南云和高地都是海军人员,他这位五十九岁的老头子只好挑起重担。
他已经坚持打了二十天了。
这是一场多么众寡悬殊的战斗哇!他顶住了斯普鲁恩斯上将的第五舰队,顶住了特纳中将的美国联合远征军,顶住了霍兰德·史密斯中将的第五两栖军。敌人有森林般的舰艇,乌云般的飞机,从未见过的齐全的登陆装备:火箭艇、蛙人水下爆破队、指挥舰、两栖坦克、谢尔曼战车、喷火坦克和步兵火箭筒。舰炮随叫随到,飞机日夜狂袭,见人就打,塞班早已经变成了一片火海。
他没有援兵。小泽的舰队也被米切尔中将顶回去了,听说还损失了四艘航空母舰。他的官兵无法休息,轮换,苦战连绵,人人耳朵发聋,手脚发软,全身都被硝烟熏黑,衣脸凝着血痂—-敌人的或自己的,士兵憔悴不堪,军官状同梦游,医院早就“堆”满了伤病兵。没受伤的也有不少患了战争歇斯底里症。斋藤的士兵几乎吃不上饭,喝不上水,睡不上觉,弹药也所剩无几。如果要问此刻他们的愿望,恐怕是吃顿好饭,喝瓶好酒,然后两腿一伸睡过去。他们已经不想再打了。
塞班战役的经过大致是这样的,
美军两个陆战师在“卡钳”钳顶的西南海岸平行登陆。刚好在两师之间结合部的地方,有一个恰兰卡诺阿村,村的背后是苏苏珀湖——一个浅水的清澈小湖。日军利用恰兰卡诺阿的既设阵地顶住了美军狂潮般的进攻,并且分割了“海魔”师和陆战四师。美军囿于拥挤的滩头,被塞班制高点塔波裘山和两个“钳爪”——纳富坦角与卡格曼半岛上的大口径炮和迫击炮大量杀伤。整个战役,历时达一周。
美军用舰炮和空中攻击,加上刚上滩头的陆炮“软化”了日军炮兵,终于攻占了塞班的整个南半部。这时候,霍兰德·史密斯中将投入了战略项备队——步兵二十七师,夹在“海魔”和陆战四师中间,沿岛的横截面一线向北平推。在塔波裘山、提波帕勒山、“死亡沟”和“紫心山脊”这一系列横亘全岛的险峰恶谷之间,美军遇到了顽强的阻击。西岸的“海魔”和东岸的陆战四师都是精锐的老兵,奋不顾身地夺路而进。由于陆军的战术是先飞机,后大炮,再冲锋,一旦遇阻,就等炮兵把敌人据点打掉再说,因而进展缓慢。形成了一个大U形战线。霍兰德本来在马金岛战役中对二十七师师长拉尔夫·史密斯少将就啧有怨言,他认为拉尔夫指挥太差。这次在塞班,他的老毛病又重犯了。霍兰德断然在阵前撤换了拉尔夫·史密斯少将,启用贾尔曼少将当师长,爆发了陆军和陆战队在大战期间最激烈的一次争吵。幸而,新官上任,奋勇争先,拉平了战线,到七月六日,美军已经拿下了全岛的五分之四,包括首府卡拉番,那是被惠特尼团攻占的。为此,惠特尼上校专门把他的团队在瓦胡岛的一个镇上进行了巷战训练。
现在,日本人没咒可念了。他们只盘据在“钳柄”处的一小条狭长的北部沿海平原上,只有几个平缓的小丘尚能一守。崎岖陡峻的山地几乎全为美军攻占。如果说,登陆一周以后,斋藤将军还指望帝国可以救他一把的话,那现在,他已经彻底地绝望了。
斋藤中将向参谋竹内大尉要了一杯热茶,慢慢地喝着——虽然他很渴。他想镇静住自己紧张的心情,同时思考最后的一步。
他的手在发抖。每逢美军炮弹在他的山洞指挥所附近爆炸,手就抖一下,茶水就溅出来。完全是神经质。老不中用啦!他很丧气。
他认为自己已经尽了军人的职责。他的部队是第一支在日本领土上作战的部队,而且全力以赴,他经过拼杀。他对得起天皇;对得起内阁,虽然他对东条英机那伙统制派军人很反感;他对得起已经战死的官兵们,他能进靖国神社。
他杀死了那么多美军。因为日本人很苦,美国人也会很苦。
他守了那么长时间,拖住了特纳的部队迟迟不敢进攻提尼安岛和关岛,给那里的守军争取了时间来加强防御,他打乱了尼米兹的进攻节奏,为日本的政界和军界人物争取了决策的时间。无论从哪一个国家的军事操典上来说,他的防御都可以打满分了。
如果说还有什么遗憾的话,那就是他淮备的时间太仓促,许多工事来不及修,水下爆破物和滩头障碍物还来不及布——虽然他指示士兵在塞班东西海岸的滩头树起了十英尺见方的组字标语牌:Welcome
the U.S.Marine Corps!(欢迎美国海军陆战队)
然而,即使他来得及干那些事;即使他的兵力比现在还多,武器比现在好——假如洛克伍德那些遭瘟的“鲨鱼”不吃掉援兵和物资的话,那么,他还是无法打赢这场战役的,无非多拖一些时日、多杀一些美国兵、也多死一些日本兵罢了。
天空和海洋都是敌人的,他的兵源和弹药总要耗光,而敌人则源源而来,没有穷尽。这种失去了制空权和制海权的岛屿战争注定要失败!
要是按欧美国家的军人传统,斋膝可以体面地投降了。
然而他却是日本人。
他的一生都受的是武士道的传统教育,他知道这种情况下应该怎么办。
岩洞里的碎石屑和砂粒不断地被震落下来,他也顾不上去撩了。他让竹内参谋去喊传令兵。一会儿,十几个疲倦肮脏的传令兵来到岩洞中。他记不起他们的脸和名字了。虽然,他过去同传令兵们混得很熟,他们一宜把他当成长官和长辈。
塔拉瓦战役以后,日军的通讯系统做了一些改进,比较能抗住美军没头没脑的舰炮了。但是塞班作战已经历时半个多月;电话兵死的死,伤的伤,传令兵也常遭到美机的射杀,只有夜里才安全点儿。斋藤的整个通讯连几乎被打光了。一支由文职人员和勤杂人员组成的通讯小队担起了任务,难怪面生。斋藤看看这些白面书生,挺为他们惋惜。岛上日军的残部早让美军分割得支离破碎,许多建制都消失了,同他们联络是极端危险的任务,弄不好还会落入美军的手中。
他走到这些年轻人面前,同他们打了个招呼。“诸君,这个命令很重要,也许是我下的最后一道命令
啦。”
通讯兵们几乎呜咽起来。
“我很相信诸君。你们不能带任何书面的命令,否则会落入美军的手里。我只要求你们下达这样的一道命令:所有部队,除留下小股掩护兵力牵制前沿的敌人外,二十四小时内全部到马肯肖村来集结,不得恋战,不得违抗。诸君,请带好你们自己的手榴弹,无论出现任何情况,决不能活着落入美军手里。记住了吧?”
通讯兵们齐声回答:“记住了!”虽然大声回答,但声音嘶哑,有气无力。
他们行过军礼以后,斋藤再次说:“拜托诸君啦!”
通讯兵走了,岩洞中又空寂下来。斋藤叫过竹信,向他吩咐了几句,竹信也走了。他去马肯肖村,那是日军占据的塔纳帕格沿海小平原上唯一的渔村,也是日军手里最后一个有房屋的地方了。
斋藤靠在椅背上。
司令部里堆着破破烂烂:用空的弹药箱,急救包,撕破的防毒面具和一铁皮桶水。自从升战以来,水就没换过,早臭了。一挺九二式重机枪对着岩洞口,没有子弹,很碍事。斋藤最大的苦恼就是弹药几乎全部用光了。
这一场大战打得昏天黑地,鬼哭神泣,连久经沙场的老兵都被压垮了。有些年轻兵发生了恐惧感,一见人影就嚎叫:“美国兵来啦!”相反,塞班本地的日本居民倒配合密切,送粮送水,抢救伤员,甚至持枪作战,最后同士兵们死在一起。
斋藤剧烈地咳嗽了几声,吐出老痰。他捂住发痛的心口,打开电台的接收机,太空中传来“沙沙”声,电台还可靠。
电台中传来户栗小姐甜甜的英语,难怪美军叫她“东京玫瑰”。他又把频率旋钮扭了一个角度,收到了东京的日语广播。播音员用斋藤熟悉的调子向日本人民宣布,在马里亚纳海战和塞班岛战役中,日本的步兵、飞机和军舰,消灭了多少敌军,打沉了多少敌舰,击毁了多少架飞机。数字大得让斋藤将军感到脸红。然而很大的一部分却是他自己报上去的。他欺骗军部,军部欺骗国民,整个大东亚战争在欺骗的帐幕下渐渐输掉。美国人是遭到了损失,但根本没有那么大,恰恰相反,他们的重轰炸机马上可以利用塞班去点燃东京之火,到那时候,一切欺骗和谎言的遮羞布将被焚烧,而赤裸裸的残酷战争现实就会暴露在国民的面前,今天是塞班,明天是日本列岛!
连续的咳嗽使他无法休息,就又把电台调到美军的军用频率上。他在陆大英语学得很好,能读济慈的诗,可他不喜欢那位英国诗人。斋藤听到扬声器里传来一阵莫名其妙的难懂的语言,仿佛房角老鼠们的闲言碎语,他几乎辨别不出是哪种语言,清晰地响在塞班的天空中。
哎呀!到底是人老了,怎么这么糊涂!这是美军的印第安人报务员在用他们的土话通讯。刁钻的美国佬,竞用这种古怪而鲜为人知的语言来进行保密。连这么小的细节都想到了!日本人又是多么粗心,战争快打到本土才对士兵进行简单的保密教育,无非是把日记本撕掉等等。
其实,输了就是输了,别那么不服气。两年半前,没有靠这种印第安土著通讯兵,日本人也赢了。日本军队把美国人、英国人、荷兰人、澳洲人、中国的中央军都打得落花流水。多么值得自豪。那时觉得自己事事都好。现在颠倒过来。敌人掌握了主动权,觉得人家事事都好。成功有一百个父亲,失败却是一个孤儿!
斋藤终于平静了。他从一个临时用弹药箱拼的办公桌上拿起一支毛笔,在砚台上蘸了墨。细心的竹内什么都替他想到了。他开始在一张印有固定格式的命令书上写字。手老发抖,炮弹越来越密集,他恨自己老而无用。他一点儿也不怕死,只是折磨他的战斗打得又苦又长,仅仅二十天,仿佛过了半辈子。
“……敌人的野蛮攻击仍然在继续中……在猛烈的弹雨之下,我们只是做徒然的牺牲。无论我们是攻是守,结果都是同归于尽。
“不过,在死亡中自有其生命的存在,我们要利用这个机会充分发扬日本人的人格。我决定率领所有剩下来的部队,再向美国鬼子做一次打击。把我这老骨头留在塞班岛上,来当作太平洋上的长城。
“我将向前面的敌人冲去,诸君,跟我来吧!”
他总算写完了这道书面命令,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感到一阵轻松。他走出岩洞。炮声渐稀,也许美国兵打累了,要休整一两天——一周前他们就那样做过。也许敌人正在准备发动新的攻势。反正战场安静了。
岩洞口,阳光越来越亮,到底是阳光,而不是几天来不离他的烛光!天气晴朗,海面平静。如果没有战争,塞班的早晨是美丽的:绿油油的甘蔗林、古典的日本式木屋、梯田、榕树、挺拔奇秀的石灰岩山峰和溅起雪浪花的珊瑚礁盘。
战争把秀丽的海岛和岛上的日本居民都毁灭了。它一定会变成美国的领土(他没左想这里原是德意志帝国的属地),那些白鬼子会当上这里的统治者。本地那些卡莫罗族人,会心甘情愿地给老美们去当厨师和佣人。而日本妇女却会被强奸,日本孩子会被教以英语,最后告诉他们,塞班从来就是美国的领土。
当天夜里,他通知竹内,到时候了。他把指挥权交给了参谋长。他重新深入岩洞,用一个废汽油桶里的水洗了澡,水很脏,将就一点儿算了。现在又不是上东京的清柳。他擦净身子,给家人写了简短的遗书。他本想稍稍休息一下,然而往事如烟,根本睡不着。他常听人说:“老人怕死”,实在不假,他竟然无限眷恋起这个世界来。他甚至恨那些军部的头头,头脑发昏,盲人瞎马,疯狂地往别人的国家里钻。当时,他也为陆军的武功高兴过。现在输了,连自己的领土也保不住。美国人会一报还一报的。
拂晓时分,他走出岩洞,在洞口外,竹内俊三参谋给他铺了一张军用毛毯。他的私人厨师多喜勇把饭菜端来恭敬地放在毯子上。在塞班全岛濒临毁灭的时刻,这一餐饭简直是神明的圣宴:
暴腌的方头鱼、蟹罐头、裙带菜、咸萝卜条,最后还有一瓶日本清酒。
斋藤对这“桌”饭席始终感到难以思议,塞班岛树焦石烂,许多部队没正经吃过一餐饭,多喜勇怎能保存下这么多精美难得的食物,并且麻利地把它们做出来?或许,多喜勇从一个日本厨师的本能感觉中,已经悟到这一天终将到来,所以提前把一切都准备好了。这位斋藤又感动又伤心。但愿当时多喜勇准备的是庆功酒。
斋藤看到酒莱,感到一种故国和家园的气纷,这是地道的家乡菜呀!他的思绪飞到了神奈川和富士山,想起雪国的冰霜和热闹的年节,许许多多的老人、年轻人和孩子们在欢乐地说笑和跳跃。但他决不会想到——日本军人的屠刀已经宰杀了千千万万的亚洲人,并使更多的人流离失所,妻离子散,少女被强奸,老人被剖腹,成千上万的村庄在皇军过后沦为一片焦土,无数人的生活、生意、学习、劳作甚至生命统通被日本恶魔打断,而日本人企图成为凌驾在亚洲人之上、甚至世界之上的奴隶主和帝王。
真是恶有恶报!
哎,老人多虑。斋藤觉得眼泪快下来了。他咬咬牙,斥责自己没有去死的勇气。他每样菜都夹着吃了一些,味道可真好!西天去的路上怕是不会饿了。
美军的舰炮和陆炮又恢复了射击,烟团腾起,弹片呼啸,破坏了宴席上的肃穆气氛。
斋藤开始向他的幕僚和下级军官一一告别。当他同松田大佐握手的时候,颤巍巍地对这个步兵一三五联队长说,“我老啦。冲不动啦,以后的事就拜托松田君办吧。”
结实。矮壮的松田大佐向他深鞠一躬:“一定照办。”
现在,斋藤中将看了一下太阳,又看了一下手表,正午十二时,影子正北,他转身,面朗着北北西方向,那里是东京,天皇陛下正看着自己的军官。
阳光很明亮,亮得耀眼,不过他背朝着太阳。天也真好,蓝得透明。海也平静了,这段时间本该是风暴季节。
他瞟了竹内俊三参谋一眼:“竹内君,我怕是手不灵啦,就请你多关照一下吧。”
他默念了祷词,谁也没听清他念的是什么。
竹内大尉端来了净水和白布,另一位军官递给他一柄短剑。
他开始脱衣服,脱得很慢,似乎对生命还想多做几秒钟挽留。美军停止了打炮,难道他们不打算在今天发动进攻了?
斋藤用白布裹住短剑柄,运气凝神,猛地将剑刺入腹中,血流出来,痛苦的感觉象电流似地传遍全身。他青筋暴突的手发抖,求生的本能使他几乎无法继续刺下去。他咬咬牙,拼命用双手搅动剑柄,汗从脸上淌下来,他最后又责难了自己。
他还是乞求地看了竹内一眼。竹内一个箭步跃上,用南部式手枪对准他的额头开了一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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