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烧的岛群

 

21

尽管阅读了那么多伟大统帅的生平传记,雷蒙德·艾姆斯·斯普鲁恩斯海军上将却认为:军人不是天生的。

意志和胆识、经过锻炼的勇敢精神、智力和能力、迅速的判断力和灵活的应变能力、坚韧和顽强,象各种金属元素一样,在战争的坩锅中铸出一块闪闪发亮的合金钢,它的名字叫做:优秀的军人。

沉默寡言的斯普鲁恩斯,把自己关进“印第安纳波利斯”号巡洋舰的舱室里,经受着冲绳海战的恐伤风暴。

自从神风机在战争舞台上出现以后,传统海战的原则受到了冲击,任何军舰,无论是装甲很厚的战列舰还是小小的扫雷艇,都丧失了安全感。作为一个海军军人,必须把自己的一切习惯,从常规的海战转到对付神风机上。这种转变非常痛苦,它使人的勇敢精神和军事艺术无从施展,产生一种软弱的屈辱感。又由于日日夜夜在死神的威胁下生活,许多人的神经都被拉断了。可是,倔强的斯普鲁恩斯却面不改色地忍受下来。’

自从三月十四日离开乌利西环礁以来,第五舰队司令一直坚守在战区里。所有的日本神风队员都拿着一张“印第安纳波利斯”号的侧面图,上面醒目地注着:

E·A·斯普鲁恩斯上将旗舰。

登陆日早晨七时十分,特纳中将的第一批艇波还没有冲上白沙海滩,“印第安纳波利斯”号巡洋舰就被神风机撞中了。当时天空阴霾四布,海军上将的旗舰正在向岸上的防波堤炮击,一架自杀机破云而下,撞上了旗舰尾部。炸弹撕裂了船壳,浓烟罩住了旗舰,每一个美国水兵都知道第五舰队司令的船被撞中了,因为爆炸声非常之响。大家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上,不约而同地呼喊:“抢救旗舰!”

斯普鲁恩斯从爆炸中清醒过来。头一个反应就是向舰长下达了两道命令:迅速查清军舰损害;搜查神风机携带的作战密码本。

密码本没有搜到,舰艇损害到是查清了。损害很严重,螺旋桨推进器和桨轴遭到破坏,后部的几个舱室浸水。全体乘员奋力灭火,堵漏,抢修,医治伤员。“印第安纳波利斯”号用它损环的螺旋桨慢速驶往庆良间群岛,成为庆良间锚地中第一批待修军舰。

斯普鲁恩斯上将一直在舰尾监督修理工作,甚至在夜晚的灯光中,也可以在后甲板上看见他苍白的脸。他希望军舰能重返战场,结果大失所望。一周后,损管军官向他报告说:“真抱歉,先生,我手下的人卸掉了螺旋桨,现在它正在船坞里摆着。”军官还想解释,上将挥挥手。斯普鲁恩斯在后甲板上来回走着,脱口而出:

“这简直太坏了!”

没有谁比他更清楚“印第安纳波利斯”号在冲绳海面作战的意义了。它成为一种鼓舞和象征:“舰队司令同我们在一起。”第五舰队的官兵就能在神风机的摇撼中巍然不动。

斯普鲁恩斯上将不得不移旗“新墨西哥”号战列舰。“新墨西哥”号是珍珠港事变前的旧舰,进行了改装,电台很多,指挥方便。七年前,斯普鲁恩斯少将在“新墨西哥”的姊妹舰“密西西比”号上当舰长,很熟悉这种型号的旧舰。遗憾的是,它的航速仅21节,远不及轻快的“印第安纳波利斯”。海军上将命令它接近冲绳海岸,以便于指挥。他盼着“印第安纳波利斯”能修好,他将来还要乘它指挥在九州登陆的“奥林匹克”作战。不料,这回分手竟成了永别。“印第安纳波利斯”号重巡洋舰回到美国进行了大修。以后,它改成了原子弹运输舰;为提尼安基地的B—29轰炸机五O九大队运了两颗原子弹,“瘦子”丢在广岛,“胖子”丢在长崎。返回冲绳待命之前,它终于被日本的“回天”自杀鱼雷击沉。

“新墨西哥”号上没有舒适的海军上将舱,雷蒙德’斯普鲁恩斯毫不计较。他对神风机的威胁忧心如焚,冲绳打不下,他寝食不安。

远在关岛中太平洋战区司令部的尼米兹上将也怀着同样的心情。四月十六日,瓜岛英雄阿切尔‘范德格里夫特升任四星上将,成为美国海军陆战队总司令,他带了两名贴身参谋到关岛上任。范德格里夫特急着去视察冲绳的海军陆战队。尼米兹劝他先别去:“一切进展顺利,我不希望阁下去干扰指挥。看在上帝面上,我也正巴不得去瞧礁呢。”

范德格里夫特上将去了硫黄岛。他爬上了折钵山,深为日军工事之复杂和陆战队士兵牺牲之大感到震惊。从硫黄岛一回来,听说冲绳战役受阻,他急不可耐地要前往冲绳视察。尼米兹没有继续阻拦,反而要随同他一块儿去前线。“海军智囊”弗莱斯特。谢尔曼将军也非去不可,“—架飞机就载去了太平洋战区的全部头头。

四月二十二日,尼米兹、范德格里夫特一伙人在读谷机场下了飞机,十二架护航的“闪电”式战斗机也纷纷着陆。海军上将和海军陆战队中将立刻看见一架神风机,它拖着火焰和黑烟的尾迹掉在离他们不远的一艘货船附近。不久,一艘驱逐舰被神风机撞毁,一艘扫雷艇被撞沉。

尼米兹一行人乘汽艇登上“新墨西哥”号战列舰,会见了已经在海上坚持了一个多月的斯普鲁恩斯。现在,美国海军的全部精华,就都集中在一条船上了。它摆在任何一名神风特攻队员的视野里,只要对准它来那么一下子,他就可以替山本五十六大将报仇雪恨,他就可以变成世界上最著名的人物和日本最荣耀的英雄,

可惜,没有哪一位神风队员有这个运气。美国海军和陆军的飞机驾驶员奉有严令,必须击落冲绳战区的任何日机,必要的时候,要同日机相撞。整整一天都没有日机出现,天空干净得出奇,神风机还未到达冲绳岛就被打落了。连第五舰队的所有官兵也沾了尼米兹的光。从这个意义上讲,太平洋舰队司令算来对了。

斯普鲁恩斯上将也加入了尼米兹的“旅游团体”,几辆吉普车在冲绳中部和北部转来转去。他们已经在讨论“奥林匹克”计划。尼米兹认为,除了利用和改建冲绳的十八个机场外,伊江岛上的机场极适合B—29轰炸机使用,它将成为另一个提尼安岛。

小团体里的中心人物是布克纳尔中将。

尼米兹对布克纳尔说:“西蒙,请加快一点儿进度吧。我的舰队被迫留在冲绳海面上挨打,情形比珍珠港事件中还糟。一个日本飞行员,看也不看就能撞沉一条优秀的军舰,象在养鱼池里钓鱼。”

布克纳尔为陆军辩护,他说他的人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敌人很顽强,地面战斗有它内在的规律性,急不得,一急就要多死人。海军对我们的帮助我终生难忘,但愿我们之间的争吵不要被敌人利用。”

尼米兹恼火了。他冷冰冰地对布克纳尔说:“是的,地面战斗也许如你所说。”尼米兹尽力斟词酌句,不使自己的愤怒溢于言表。“每半天就损失一条我的船。如果连续五天战线毫无进展,我们必须干些事使它推向前进,否则我们只好在自杀飞机的威胁下拍拍屁股溜走。”

在一次紧急会议上,尼米兹和范德格里夫特责成盖格少将把第三两栖军投入南方战线。阿切尔·范德格里夫特大声喊:“陆战队来冲绳就是打仗的!”他对布克纳尔把“海魔”调回塞班深为不满,以为陆军想独吞攻占冲绳的荣誉。“为什么让‘海魔’等在塞班?为什么光在敌人的坚固防线上正面硬攻?‘海魔’仅仅在岛南做了一次佯攻登陆就不再发挥作用了,为什么不拿它在敌后进行一次真正的两栖登陆?”

谢尔曼指出从塞班为“海魔”提供后勤路太长。范德格里夫特大声吼叫:“只要六小时,基地就在白砂海滩!”

布克纳尔中将固执地坚持自己的方案:“阿切尔提出的不过是老问题。早在制定‘冰山’计划之初,我们都研究过了。冲绳南海岸和东南海岸岩壁峭立,没有一处合适的海滩。登陆将是高价而血腥的。部队完全暴露在敌人炮火下。”他以毋庸置疑的口气说:“那将会是另一次安齐奥,而且还更惨。”

布克纳尔以他一生的军事经验——实际上都是上次大战的古董——担保,只要有大量火炮,加上舰炮、喷火坦克和喷火器,他一定能突破敌人死守的北部防线。“总而言之,我们刚打顺手,不要再弄一条南部战线,那样只会一团槽。”他指挥过阿留申群岛作战,自以为不是两栖战的外行。

尼米兹强迫自己耐心听完布克纳尔的唠叨,他只说了一句,“把它们都投进去吧,但愿早点儿产生结果。”

结果一点儿也不妙。第二十四军的大兵们在日军防线面前撞得粉身碎骨。战线毫无进展,连海军的太上皇欧内斯特·金上将都被惊动了。金忍受不住美国报纸的大肆鼓噪,报人霍默·比加特先生,在《纽约先驱论坛报》他的专栏里评论说:“我们的战术保守透顶,为什么就知道正面强攻,而不在敌人屁股上踢一脚?”

金上将发来电报让尼米兹解释“冰山”出了什么问题。尼米兹推说自己不懂陆战,最好问问范德格里夫特。金把尼米兹的话告诉了阿切尔。范德格里夫特回答说:“布克纳尔打的是一场时间消耗战。”他想起了瓜岛的教训。“我看完全不必把舰队摆到冲绳海域任凭自杀机宰割。”

报界又发动了——场讨伐战,金上将再也沉不住气了。他不同于麦克阿瑟,金不善于同报界打交道。报纸纷纷登出:“海军认为把舰队摆在冲绳铸成大错,而陆军则认为完全合适。那么,经验丰富的陆战队司令官到哪里去了?他们是否在筹划另一次伟大的敌后登陆?把这场重要的战役全盘托给陆军,毕竟不……”金上将再三逼问冲绳战况,简直到了婆婆妈妈的地步。

谢尔曼、特纳和米切尔联合向报界发表声明:“陆军战术完全正确,陆海军团结坚如磐石。”

没有谁比弗莱斯特·谢尔曼更有海战韬略了,没有谁比凯利。特纳更有两栖战经验了,没有谁比马克·米切尔更勇敢了。他们的声明,堵住了记者们的嘴。.尼米兹知道他该做什么。他咽下了冲绳的苦酒,一回关岛司令部,就召开了前所未有的记者招待会。在会上,他向七十六名记者宣布:

“陆军的战术完美无缺,他们执行得天衣无缝。在敌后实施两栖登陆不切实际,代价高昂。海军坚决配合陆军打到底。”

海军同陆军显示了空前团结,一场报界风波始告平静。

然而,“奉陪到底”谈何容易。自杀飞机日夜猛袭。用斯普鲁恩斯副官的话说:它们“如此有效,我们简直无可奈何,我不相信当它们撞向军舰的时候,会有人无动于衷”。,

从感情上讲,斯普鲁恩斯上将希望把整个冲绳包给海军陆战队,包给霍兰德‘史密斯,这样,仗打得也许利索得多。陆战队是海军的人,时间观念很强,宁要时间不要命。

从理智上讲,他不得不承认陆军的战术是对的。在坚固设防的敌占岛屿上作战,战争往往出乎须料地绵长。三个最精锐的陆战师在硫黄岛对付栗林忠道的一个师,结果,一个多月才拿下来,冲绳比硫黄大多了,它的战斗是一场典型的陆战,而不是单纯的两栖战,应该信任布克纳尔。

于是,只好每天眼巴巴地看着自杀机击沉舰艇,一筹莫展。总有一天,也会轮到“新墨西哥”号头上。

这一天终于来了。

五月十二日黄昏,“新墨西哥”号打了一天炮,重新装满了弹药,驶向它的夜间锚地。整整一天,神风机都没有光顾,水兵们紧张的神经松弛下来。突然,有两架神风机贴着海平面,从落山的太阳方向扑向“新墨西哥”号。“新墨西哥”号打掉了一架,另一架却从舰尾方向滑向舰桥。人们还来不及喊出来,它就轰然撞中,浓烟烈火冲天,美国水兵死伤累累。

斯普鲁恩斯上将又躲过了这回劫难。他的住舱恰恰在前面,同被炸毁的舱室仅隔两条走廊。等人们提心吊胆地去抢救海军上将的时候,他却镇定自若地在指挥损管队员用水管灭火。

他又重复了在“印第安纳波利斯”号上的命令:检查军舰损坏;搜索敌机密码本。

虽然没找到密码本,却发现日机空袭的秘密。原来日机每天早晨都来侦察照像。“新墨西哥”号竟然每天停泊在原地,使敌人很容易就确定了它的位置。虽然全舰队都遵守了施放烟幕的命令,但敌机根据“有烟就有船”的普通道理仍然能找到舰队。

“他们不使用空投鱼雷真可惜,否则,往烟幕中一投,准保能有收获。”上将还有雅兴来开玩笑。

夜间也远不是安全的。说来也巧,冲绳白天下雨,夜里晴天。整个舰队沐浴在银灰色的月光下,一清二楚。在给妻子玛格丽特的信中,上将痛苦地写道:“当你和最心爱的姑娘在月下散步的时候,月华的确充满了诗意。但冲绳的月夜令人厌恶,它为神风机摆好舞台,打亮了灯光。”

他居然有雅兴连篇累牍地给太太写信。信中对冲绳赞颂备至。尽管战火熊熊燃烧,他仍然认为:“它是一个秀丽而富饶的海岛,自然美和人工美熔于一炉,土地精耕细作,初夏的果实累累。梯田层叠,岛民朴实温顺。这种质朴显然是受了中国文化的影响。”

他谈吐自若,在官兵面前一反少言寡语的常态,一连串地开玩笑。他听说第三两栖军军长罗伊·盖格少将患了腮腺炎。虽然是芝麻大的小病,他也派出自己的随身医生前往治疗。盖格腮帮于肿得吐字不清,斯普鲁恩斯上将就送给他一包绣花手巾和安全三角巾。盖格感动地回话:

“我将把它们当成我珍贵的私人收藏品,它们是我的战旗和勋章。”

斯普鲁恩斯在冲绳海战中显示了真正的大将风度。美国水兵在神风机攻击下,死伤枕藉,哭声惊天,大批船舰沉没海底。统计表明,伤亡数宁已经超过美国海军历史上损失最惨重的战役,比如偷袭珍珠港。可是,只要斯普鲁恩斯上将向他们呆在一起除了发发牢骚,谁又有什么话好讲呢。

人的神经紧张总是有限度的。

尼米兹和金都了解这个限度,因为他们都是海军军人。他们决定让哈尔西上将来接替斯普鲁恩斯上将,让“公牛”去换雷蒙德。

五月二十六日,正值日本第八次“菊水”特攻的高潮,威廉,哈尔西上将乘旗舰“密苏里”号,从菲律实赶赴冲绳。除了司令官更换外,希尔和麦克康也将换下米切尔和特纳,让他们这套两栖战三驾马车更好地研究“奥林匹克”作战。

海上交接班的情景是非常生动感人的。

几百艘战舰怒吼着,向空中喷吐着火焰,五彩滨纷的识别弹在鸽灰色的云层中绽放,仿佛七月六日的焰火。在这片雄壮的背景中,两位最著名的海上老军人走到一起。

雷蒙德’斯普鲁恩斯上将在冲绳海面上坚持了两个月。任何否定舰队留驻海上的议论,他均愤怒地嗤之以鼻。他不知道除了占领冲绳以外还有什么别的事可做,他也从未怀疑是否值得付出如此高价去攻克这个岛,他也不幻想除了占领冲绳还会有别的办法去战胜日本。他认准一条路非要走到底,头破血流也在所不惜。他就象伟大的保尔·琼斯所说的:“他人拒绝承担的义务,我毫不犹豫地接过来,并且立刻在他头上展开我的鲜明旗帜。”其实,斯普鲁恩斯并不追求荣誉,或者为了显示自已的勇敢而不顾部下死活。冲绳必须拿下,舰队必须呆在海上,这件事象二加二等于四一样简单。

哈尔西上将都充满了想象力和干劲。他今年六十三岁,虽然年令长雷蒙德四岁,浑身却充满了烈火般的激情。莱特湾海战以后,他率领舰队闯入中国南海,从金兰湾扫荡到新加坡。他自视比古板的雷蒙德高明,但对雷蒙德的勇敢表示了极大的钦佩。他俩的手指在一起,互致问候,互相肩膀。第三舰队的高级参谋人员同第五舰队的同行们也举行了迎新宴和告别宴。虽然大家对冲绳依依不舍,对岛上的战事深深留恋,对未能拿下全岛非常遗憾,但离开冲绳这个鬼门关总是件愉快的事。就在他们交接班这天,从早到晚,一百五十架神风机冲来,穿过浓密的防空炮火,一个心眼“吻”上美舰。十四艘军舰被撞沉撞毁。用一位当事者的话讲:“整天就象是在火的尼亚加拉瀑布下面看一场接一场的盛大歌剧。”

“新墨西哥”号战列舰离冲绳越来越远了。冲绳的炽烈炮火和它清秀的山川隐没在波涛下。斯普鲁恩斯上将站在舰桥上,任由海风吹拂他的双颊。他的脸上挂着泪水,他的神情肃穆而凝重。他在想什么呢?

也许是悼念长眠在冲绳海底的水兵吧。

他也仅仅是一个字存者。

他以为不久的将来,他会在九州重新沭浴海空战争的火的洗礼。

这位“沉默的勇士”做梦也没有料到,此别冲绳,战争对他来讲,已经结束了。

哈尔西上将把第五舰队改为第二舰队。原班人马,只动番号。他可不愿意守在冲绳整天挨打。他信奉“最好的防御是进攻”的古老战争信条。他把几个中队舰载机移交到读谷等冲绳机场上,委托它们掩护布克纳尔的天空。

哈尔西拔起锚链,挥师北上。他要去端掉神风机在九州的老窝。他可不是好惹的,要让日本人知道美国佬并不是生来就喜欢挨打。

第五舰队的飞行员热烈欢迎哈尔西的决定。他们愿意无拘无束地去攻击敌人的目标,而厌恶保卫固定的友军目标。因为,“那样可以甩开膀子大干”!

海战是海军上将的舞台。有什么人,演什么戏。怪不得太平洋舰队的水兵们都在说:

“俺们情愿随‘公牛’下地狱。”

22

“我认为这是一件吃力不讨好的工作,除了一寸一寸地爆破之外,没有其他方法可以逐出日军。”

早在四月份,第二十四军军长霍奇中将就这样说过,他不幸而言中了。

牛岛中将的“北上”反攻失败以后,首里防线兵力受到削弱。惠特尼团经过血战之后冲过了大名峡谷和安谢河,从西翼包围了首里。

回想起来,这次重要的突破,与其说是一个胜利,不如说陷入了另一场灾难。现在,惠特尼的部队,受到了东边首里,西边那霸的炮火夹击,前面是一条同安谢河一样的东西向河流——安里河。在没有任何掩护的丘陵上,已经失血过多的海军陆战队伤亡激增。不久,陆战六师这一个最优秀的团就溃不成军了。

这时候传来希特勒德国投降的消息。全欧洲和美国都在庆祝V-E日,即欧洲胜利日。冲绳部队,无论美军还是日军,反应冷淡。他们受着沉重的心理压力,双方都看不到一丝阳光。

惠特尼在他那个阴冷、泥泞的指挥部里,接到了罗伊·盖格将军发来的电报:

“‘海魔’第二团全付武装登陆,归入陆战六师战斗序列,由你指挥,即日发起攻击,务必突破敌人防线。”

疲劳得连头也抬不起来的陆战队上校感到了宽慰。二团是他最熟悉的部队,也是威震全军的老部队。他知道自己团队的战斗力,他率领二团,定能打下冲绳。

那霸—首里防线的关键是那霸市东边的三个山丘,美军给它们分别起了名字:折钵山、马蹄山和半月丘,统称为“砂糖块高地”。它们形成一个三角形,日军称之为五二高地。

五十二米实际上是沂钵山的海拔标高。它是三角形防区的重心,位置最靠北。马蹄山在它西南,半月丘在它东南。马蹄山中间有一块很深的凹地,除了手榴弹以外,儿乎没有任何一种武器能打中它。日军在凹地里设有一个大口径迫击炮连,弹药充足,所有距离都精确测定并试射过,炮兵指挥官是一个经验丰富的关东军老手。

惠特尼上校曾经对“砂糖块高地”发动两次大规模攻击,均告失败。每次都是攻占山头阵地以后,被迫击炮火和日军的逆袭所击退。敌人的追击炮准确得惊人,每炮打下来,总要造成伤亡。折钵山反斜面挖掘了深邃的屯兵坑道,炮火和炸弹根本无法摧毁。几乎就在迫击炮弹落下来的同时,日军反击部队扑向山顶,同美军展开了肉搏战。残存的美军败退下来,又受到马蹄山和半月山的机枪火力截击,伤亡剧增,许多人因惨烈的战斗患上了战争恐怖症。

“查尔斯上校,艾伦·李中校前来向您报到。”

矮小的艾伦·李声音响亮地报告。阴暗的地堡里看不清他的脸,但可想而知一定是朝气勃勃,杀气腾腾,经过大名高地血战和砂糖块高地的失利,惠特尼团里没有一个人能喊出这种调门来。

惠特尼热烈地拥抱了艾伦·李早已经不是当年卡纳尔森林中那个阴郁的上尉了。他的性格未改,依旧专横独断,目中无人,总是扮演轻量级拳击冠军和冰球前锋的角色。本来因他在塔拉瓦栈桥的战功准备授予他国会荣誉勋章,却因他随意踢打黑人士兵引起公愤而撤消了。他的脾气更坏,对部下更严厉,近乎虐待狂。但这一切,都不妨碍他成为一名优秀的军官。塞班战役中,许多最“硬”的火力点都是艾伦的营攻下来的。

“艾伦,我象需要阳光一样需要您。六师的那个团被打垮了。就在正面,这个高地叫折钵山,它和它附近的马蹄山、半月丘组成三角形支撑点,攻打任何一处另外两处都进行侧射。”

“那就三处一块儿打下来。先生,我先吃顿饭,然后就去看地形。请联系好舰炮和二团的炮兵营,给我六辆喷火谢尔曼,明天中午,”李看看表。“中午十二点半,一切问题都会解决。”

第二天中午,天资聪颖、精力旺盛的艾伦中校果然拿下了折钵山山头阵地。他率领的一个二百四十人标准连却只剩下四十七个人。喷火坦克全部被身绑炸药的日军敢死队员们炸毁了,充当“活地雷”的有一些竞是十四、五岁的中学生“勤皇队员”。

艾伦立刻被“钉死”在山头上。来自马蹄山凹部的迫击炮弹披头盖脑地砸来。侧射火力封锁了退路。山头虚土一米多厚,刚筑起工事就被震塌了。惠特尼上校命令“海魔”的团属炮兵营用155毫米炮压制马蹄山和半月丘。他看到折钵山头的硝烟中升起绿色信号弹,表明艾伦’李决心坚守到底。

日军毫不迟疑地发动了反击。开始是一小批一小批的,后来规模越来越大,呼喊之声盖过了枪炮声。双方用手榴弹在近距离内拼杀。美军自动火器的弹药很快耗尽了,接下去就是肉搏,双方混杂在一起,哪方也不敢打炮。一夜之间,艾伦打退了十六次反冲锋。惠特尼不得不把团内所有的坦克全调上去,才勉强接回了一身是血的艾伦。他手下的人只剩六个了。

惠特尼又投入一个“海魔”师的精锐连队。他们的遭遇同艾伦一样,终于因守不住表面阵地而败退下来。人员丧失了一半,精神分裂症患者大有人在。守卫砂糖块山的日军四十四混成旅打得异常顽强,战术也很巧妙。美军刚刚投入战线的一个新团,很快就消耗掉四分之一的兵力,却未能越雷池一步。

当晚,远在关岛的尼米兹将军太平洋战区司令部。痛心地向新闻界发表公报:

“海军陆战队继续在那霸东北方的砂糖块高地苦战。山坡南侧阵地仍旧控制在日军手里。这一带是首里防线西冀的支撑点。海军陆战队在过去一周间反复攻击了九次。最后终于未能成

功。”

惠特尼上校、盖格少将和布克纳尔中将都相信,敌人一定是集中了全部力量来守卫砂糖山。一旦该阵地陷落,首里防线将土崩瓦解。失去首里防线的敌人,难道还有实力再部署一条同样坚固的防线吗?

砂糖山必须攻占,无法绕过。

铃木繁二少将的第四十四混成旅,作为三十二军的战略预备队,一旦耗光了,牛岛手中就连一名生力军也没有了。

“查尔斯先生,我们象目前这样干下去,全团死光了也拿不下砂糖山。我们每次只投入一个连到一个营,敌人只用很少的兵力就牵制住我们。敌人的反击很有经验,我们花很高代价打下的山头轻易地丢掉了,”

艾伦中校指出惠特尼的指挥错误。他的声音仍旧那么宏亮,他机体内的发条仍然拧得非常紧、似乎血战更使他精神焕发。“您认为有什么更好的方案吗?”

惠特尼对自己的指挥深为自信,显然砂糖山没打下来、但他从未意识到自己的计划有违任何兵书将道。

“先生,把全团投进去吧。如果人不够,那就再调六师或一师的一个团。我们的目的是拿下高地,而不是保存兵力。我带一个连拿下折钵山表面阵地,你再派一个连越过我攻击马蹄山。第三个连进攻马蹄山凹部。同时让一个营控制住半月丘。最后一个连是预备队,如果我是你,就用它来加强折钵山的表面阵地。当然,最好要有两个坦克连的配合,喷火器也不能少。坦克的作用主要是运输守军弹药。光凭一个人携带的弹药守不住砂糖山。”

李结束了他的话,他放肆地用手指打了个榧子。“我不知道除此之外还有什么高招。我的人几乎都在这里死光了。上帝让我活下来,就是为了让我对你说这番话。”

惠特尼犹豫不决,为了二个小山头,他要将全团投入孤注一掷的冒险,很可能全团被打瘫,而冲绳岛南部还有几百个同砂糖山类似的敌人据点,他又拿什么去征服它们呢?

“先生,运气只跟勇敢者走。按我说的干吧,拿不下砂糖山是‘海魔’的耻辱。”

惠特尼沉思了半分钟,他仿佛重新成了一个营长,而李却领导着一个整团。他不得不承认,他站在艾伦的位置上,也会提出同样的建议。

“好吧,艾伦,按您说的办。如果上帝的意愿是将咱们留在冲绳,那咱们就安心认命好了。第二团全拿上去,但愿事情象有些军事家说的那样,再拿上最后一个班,历史就改观了。’”

艾伦罕见地笑了笑:“先生,我没认错您。在塔拉瓦我就知道您是好样儿的。”

他转身出去,没多久,又转回来,拿了一块用星条旗包的大包裹。当着团部人的面在桌上抖开,用弹药箱拼成的桌子上滚动着各种各样的纪念品:日本军刀、短刀、新西兰毛利族的石斧,金佛、金马、一副日军少将领章(那是塔拉瓦上柴崎少将的)、一支乌黑的南部式手枪、两枚菱形校徽:一枚上面写有“高女”,另一枚写着“女师”’“女高”的白色百合花右垂,“女师”的百合花左垂。最后,是一本精美的像集,里面有各种肤色各种女人的照片。像集在桌上张开最后一页,嵌着一张穿着海魂衫校服的女孩子照片,她天真地望着照相机镜头。照片贴在她的学生证上。上面写着:积德高等女学校,小波津照子。

艾伦·李中校说:

“先生们;我没有妻室儿女。可以从这个世界上一走了之。这里是一部分我收集的纪念品,船上还有一些。当然,大部分留在我的家乡。上校,我的家在南卡罗来纳州奥伦治堡,您也许还记得。我唯一的愿望是:请阁下帮我整理一下纪念品,在那庄园里有我的书房和卧室,您让我的族人把它们布置成一个纪念室。我只是想告诉后人:艾伦没有辱没李家族的姓氏。”

惠特尼没有动。他温柔地握着李的手:“我要你活着回来。艾伦,你还记得一篇小说吗?《在帝国大厦楼顶再次相会》,我还要同您在东京的皇宫里合影留念呢。”

“谢谢,查尔斯。”李受了感动。“打仗这玩艺儿不好说,还是丑话说头里,替我问南希小姐好,她住纽约第34街105号,他妈的,上次时间太短,许多活还没对她说完呢。”

“会来得及说的。”惠特尼笑笑。

艾伦走向工事门口,他要去组织进攻了。

“查尔斯。”他回过头:“如果在那一堆破烂儿里,再添上一枚国会荣誉勋章,我在天国里会非常高兴的。”

在舰炮和陆炮掩护下,艾伦的连队再次攻入折钵山山头阵地,这是美军在十天中的第十一次攻击。惠特尼上校立即投入了其余的部队。入夜,日军的反击凶猛无比,惠特尼全团都处在激战中。整块砂糖山在山呼海啸的炮火中摇撼,舰炮发射的照明弹映出地狱般的可怕场面。一群白种人和一群黄种人用手榴弹、刺刀、战刀、匕首、手枪、枪托、牙齿、拳脚厮打。一阵紧似一阵,一直持续了三个多小时,然后,枪炮声才渐渐平息了。

惠特尼亲率部队登上折钵山。天已经亮了,阵地上的场面使他感到震惊。到处是残缺不全的尸体。他们互相死死缠在一起,分也分不开。美军的手指挖入日军的眼窝,日军嘴里叼着美军的耳朵。沾满脑浆的手榴弹和枪托散布在工事里。有的人拉响炸药和敌人同归于尽。日军中有一些是孩子,连最小号的军装穿起来也象滑稽戏服。

李中校不在现场。他和一个新增援的连队杀向马蹄山凹部。他恨透了那个迫击炮阵地,专门把几箱炸药绑在谢尔曼坦克上,准备把敌炮阵地连锅端掉。

折钵山上是很危险的。首里、那霸的远程炮早测准了射点,闭着眼睛就能打中山头。惠特尼上校冲向折钵山南侧反斜面,看到山坡上也散布着美军和日军的尸体。李中校消灭了四十四旅团的反击兵力。用他的话讲:“没什么窍门,就是象田径运动会一样,一颗接一颗地投光了一车皮手榴弹。”

从前线回来的士兵报告惠特尼,“凹部的敌人迫击炮阵地全部被炸平了。我们跪在悬崖边上,把一箱箱炸药和手榴弹投下去。山凹部成了一个怨气冲天的火山口。任何人也无法活下来。他们杀了我们这么多弟兄,任何报复也解不了我们心头之恨。”

经过三天三夜的肉搏战,惠特尼团终于前出到安里河边。现在,他向左旋转,就可以切断首里的退路,向右旋转,就可以包围冲绳首府那霸市。

惠特尼站在一处山丘上,用望远镜瞭望首里城。首里笼罩在雨帘和硝烟中。雨声压倒了枪声,风把雨云吹扫过冲绳,雨水把冲绳变成泥潭。在泥潭中,两支杀红了眼的军队进行了近两个月苦战,大自然和人一起哭泣。如果这哭声能惊动上苍,惠特尼直想问问上帝,战争是否就是他给人类留下的巴比伦塔。

23

西蒙·波利瓦尔·布克纳尔中将没有算错,五二高地失陷以后,首里防线已成一触即溃之势。美国海军陆战队从西方包抄首里;克服了圆锥形高地的美陆军九十六步兵师从东方包围首里。稍有迟疑,第三十二军将被合在钳口之中。

牛岛满中将被迫下达撤军命令。整个三十二军军部、后勤单位和前线部队残部,陆续撤向冲绳南端的八重濑岳、与座岳和真荣平村一带。这一带山势险恶,天然洞穴密布,沟豁深陡,宜守难攻。牛岛的军部退入冲绳南海岸,在摩文仁渔村附近一个巨大的石灰岩洞穴中继续指挥。

整个撤退均在夜间进行。任何交通工具都被美军炸毁了,除了很少的几匹马,全军在泥浆中行军。在雪亮的照明弹下,美军的舰炮和陆炮劈头盖脑往下砸,大批伤兵、女学生护士倒毙在路旁。对美军不利的大雨也影响了撤退速度。女学生扶着缠满绷带的伤兵,老兵拄着步枪,军官一身泥水,垂头丧气,每逢炮弹在空中呼啸,大家就不顾一切地卧倒在泥场里,景象非常凄惨。

从南风原陆军医院撤下来的伤兵队伍很长。护士们在两个月无止无休的劳累中已经支撑不住了。她们被岛田知事强征来,洗绷带,上药,护理,做饭。每个人都被阴湿的洞穴生活和繁重的劳务折磨得不成人样,她们最初一看到尸体和开肠破肚的伤口就恶心得吃不下饭,现在已经麻木了。她们往南走,南方会给她们带来什么安全呢?,南方有山,山后是海,退无可退了。她们被告知一旦被俘,将被强奸后杀死。此话有真有假。美军安顿了一些平民和战俘,但也虐杀了一些平民和战俘泄愤。美军有时任何人都不相信,遇到一个洞口就用喷火器烧一通,然后用炸药封死。

日军的重伤员象塞班岛一样,每人分配了毒药,到时候请自己动手自决了。轻伤员也没有任何希望,绷带、纱布、脱脂棉、消毒药和一切卫生器材,不是用光,就是抛弃了。他们只是机械地走着,穿过波平、座波、高岭和真壁,来到摩文仁村。新的野战医院是一个倒悬钟乳石的大岩洞,人们将在那里呆到最后。他们每人都清楚守岛部队的最后命运。恶臭弥漫,伤口坏烂,美军的炮声越打越近。同几个女孩子一起上靖国神社,三十二军的伤兵们觉得,他们比已经死在太平洋上的几十万同胞们强多了。

布克纳尔中将终于采纳了盖格和范德格里夫特中将的建议,把陆战六师从前线抽出来,做了一次有限度的敌后登陆。登陆地点选在那霸南方的小碌半岛北海岸。登陆以后,日军抵抗轻微,陆战六师师长谢波德少将还以为是一场轻松的战斗,但随着美军的步步深入,日军的抵抗又渐渐强化起来。谢波德将军投入了他的全部三个团,绕过孤立的抵抗据点夺路前进。他认为已经钻透了日军的防御硬壳,就尽可能地推进,杀人,焚毁敌人军用物资。小碌半岛的平坦地形终于走完了。陆战六师的第四团遇到了小碌村南方的坚固防线。谢泼德灵机一动,让四团向左后方旋转,一下子把小碌村包围住了。日本海军冲绳部队司令部就驻扎在小碌村,等大田实少将接到了要他向八重濑岳转移的命令,小碌村已经被围得铁桶一般了。

冲决日军防线的堤坝以后,布克纳尔中将灵感如泉涌。他将陆战一师和“海魔”师惠特尼团投入缺口,一路向前扫荡,一直冲击到国吉高地和真荣理。第七步兵师截断知念半岛,第七十七师和第九十六师进逼八重濑岳和与座岳的日军防线。整个攻势摧枯拉朽,日军纷纷自杀。到六月十七日日落时分,日军只能困守在海边一块长九公里、宽八公里的狭小地盘中。

日军的后卫部队为掩护主力撤退,进行了决死作战。那霸、首里、小碌、喜屋武等城镇里进行着激烈的巷战。首里的市中心有一度中国式的牌坊,它是一座精美的木结构建筑。门楣上书“守礼之邦”,揭示了琉球文明的渊源。它已经有四百年历史,斗拱飞檐,气势雄浑。陆战一师的炮兵用它做瞄准点,终于把它打成一片冒烟的残桩。守礼门东的玉御陵、西边的印度式佛塔、东北的园比屋武德殿和中国式的圆觉寺、弁财天堂都被烧毁了。整座城市都变成瓦砾。然而日军还在瓦砾堆中抵抗。

那霸市也一样。巨大的那霸机场上堆着破飞机和建筑材料。有些飞机是假的,建筑材料也来不及用在工事上。美军一条街道、一间房屋,一个坟丘地进攻。那霸市众多的石砌建筑和龟甲墓都成了日本狙击兵的理想阵地。美军见人就杀,遇房就烧,逢墙就炸,终于攻下了那霸和首里。日军的防御已经失去了重心,他们没有任何希望了。

但他们还要坚持下去。

大田实的部队被包围在一块宽一公里、长约两公里的袋形阵地中。通讯联络畅通,可是人已经被封锁在一条人工开凿的大坑道里。

五十三岁的大田实少将是千叶县长生郡人,矮胖,结实,性格粗鲁,是剑道八段手。他还善唱和歌,自命儒将。大田不是一名舰艇人员,他一贯在海军省和内阁任职。大田曾参加过中途岛登陆部队和中所罗门登陆部队,可惜未尝用战刀劈杀过美军。他同牛岛一样,半年前接替了新叶少将,代人在冲绳受罪。他本想利用他的八千名海军部队打一场漂亮仗。不料五月四日的反攻中,牛岛借走了他的四个精锐营,半月后又借走另外四个营,当然都有借无还。等他被包围的时候,手中仅剩下了一千余人。他向部下发布训令:

“自从敌军进攻小碌地区以来,各部队连日发扬了肉弹特攻的敢斗精神。本职十分欣慰,我们取得了远超过预料的大战果,当此最后决战阶段,诸君继续进行坚韧的战斗,迫使敌人付出高品的鲜血代价。我们在小碌发扬帝国海军的传统精神,希望在七四高地取得更大的战果。”

美国海军陆战队和陆军已经在冲绳最后的地盘上划分了界限。除了陆战一师和“海魔”二团参加最后的围歼战外,给陆战六师只留了小碌一个袋形阵地。谢泼德少将发动了最后的攻击,不久,他就截收到了大田实发出的明码电报:

“我军和陆军密切配合,全力以赴抗敌血战二月余。海军根据地部队将四个精锐大队和全部大口径火炮交与陆军,使本军战力深受影响,竟致衰减。敌寇装备远优于我,卑将无法完成守岛卫国之重任。谨向天皇陛下致以深切歉意。

“我军遵循了帝国海军的悠久传统,英勇搏战。虽敌寇猛烈炮火使冲绳河山为之改容,然而丝毫无损我们报皇效国的意志……恳请天皇陛下赐与牺牲将士遗族以慰问。我同全体官兵在此地高呼万岁,从容赴死,并祈祷皇国的弥荣。我等身骸虽朽烂于冲绳岛,魂魄却永系于大和祖国。”

谢泼德将军知道敌军抵抗力已近衰竭,严令部下乘胜攻击,不让大田有喘息之机。大批坦克掩护陆战队员冲上七四高地,以陆战队对陆战队的敢死精神死打强攻。

不久,谢泼德少将又截收到另一封大田的明码电报,冲绳日军的通讯系统承受了最严重的考验,居然没有损坏。

“牛岛司令官:敌坦克群正在攻击我的洞穴司令部,根据地部队阵地于今十一日十一时三十分被敌人突破。感谢以往的深厚情谊。祈祝陆军部队奋勇健斗。”

日本海军部队又作了一次垂死的挣扎。他们奋力反击,身负地雷,炸毁了陆战六师的三十余辆坦克和两栖车。以致于谢泼德手中几乎连一个完整的坦克连也不复存在了。

经过这一番挣扎,日本海军部队的血流光了。

两天后,大田实少将意识到生命的旅程已经走完。他在一张纸上写下了“大英雄在天地间活得痛快死得刚烈。”一纸绝命辞。晚八时后,大田实向东方遥拜,举枪自决。在海军隧道地下作战室北侧的干部室中,继司令官自杀之后,参谋山田少佐和其他四名军官,也三呼万岁,同时自戕。日本在小碌地区有组织的抵抗,在六月十三日夜间终于平息了。

现在,陆战六师完成了任务,该轮到陆战一师和第二十四军了。布克纳尔中将亲临前线视察并慰问陆战一师的将士。

奥勃莱恩上校陪同中将一起视察战场。

他们走过城镇的残垣败壁和尚有余烟的瓦砾堆,走过积满雨水的大弹坑,走过被喷火器熏黑的岩洞口和被炸药崩塌的龟甲墓。沙场荒凉,到处是弹药箱、炮车底盘、烧焦的坦克和卡车。弹壳和炮弹堆积如山,象秋天场院里的玉米棒。冲绳美丽的松树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干。天没有放睛,空气凝滞,仿佛可以拧出水来。军装潮乎乎地贴在身上,两个半月了,都没顾上换。尸体的怪味、烧糊的胶皮味和木炭烟混杂在一起,始终不离人的左右。

冲绳岛葱郁的山川、秀丽的丘陵、清澈的溪流、千姿百态的峰峦、中国式的牌坊和古墓、日本的和式木屋、佛教的浮屠石塔和它的文明、它的人,都曾显示了一种奇绝的美。它的美不象温斯洛·霍莫画的那种灰暗的森林,也不象柯里尔艾夫斯石印公司肤浅的民间风景画,它的意境带有一种鲜明强烈的色彩。战争摧毁了冲绳的容颜,然而,大自然是不死的。它会在海的抚摸和阳光的滋润下,重现出一个新的冲绳岛。

布克纳尔中将曾在阿拉斯加服役。他习惯了北极地带那种粗犷、荒凉、冷寂的景色,金沙灿灿的育空河谷和白得刺眼的北极冰川,那里人很少,没有树,一群狗和一个爱斯基摩人都可以构成一幅图画,一片船帆都可以带来灵感。灰暗和浓绿的色调对比,不禁使他感慨万千。

一位语言军官带来一位冲绳人。他谦卑地向将军讲了自己的经历:

“我叫新佑行,本地牧港人。祖辈在冲绳打渔,有时误了汛期,也到南洋或中国跑两趟生意。冲绳人有句俗话,‘我们的海,神赐的最大恩惠。’长官,您知道冲绳渔场吗?白沙海滩外有黄鱼,具志头沿岸有带鱼,宫古岛有乌贼和虾,金枪鱼出没在庆良间,马面鲀回游到伊江岛。内人是海女,一直在干采珠行当。”他用脚尖比划了一下夹石头的动作。“石垣岛有黑珍珠,可大啦。”

他说着说着哭了起来:“现在全完了。我父亲被炮火打死了,母亲受了重伤。内人也被拉到那霸修工事,至今下落不明,恐怕也死了。我女儿在冲绳县立第一高等女学校上学,被编入‘山丹花部队’,在南风原陆军医院当看护妇。听说现在被贵军围困在摩文仁。”他拿出一张照片来。“这是她的照片,她叫敏子。就是死了,也恳求阁下帮助认识尸体吧。”

他最后告诉布克纳尔中将,据说日军曾当着士兵的面将美军战俘砍头。“敌人必然要残忍地报复。诸位不能存有希望,最后时自决吧,不要辱没了皇军的名声!”新佑行说日本军官总是这么训导士兵的。

布克纳尔中将接过了照片,关照参谋注意一下有没有这个年轻姑娘,不管是活是死,都通知他一下。

他和奥勃莱恩上校继续往南走。这一带叫真荣里,属于高岭村管辖,山势陡峻,但破坏得不厉害。日三十二军四分之三的兵力都耗光了,剩下的也疲惫不堪,士气低落。雪片般的传单从美国飞机上撒下来。这些传单是由布克纳尔草拟、在特纳的旗舰“埃尔德拉多”号上印出来的。希尔中将已经换了特纳中将,他全力援助陆军,并不比他的前任差。

布克纳尔和奥勃莱恩绕有兴味地观察着真荣里的石灰岩山峰。那些山峰如巨象,如少妇,如石桌,如笔插,鬼斧神工,险哉奇哉。

布克纳尔中将正在端详一座很象狗头的石峰,忽然发现山腰隐约有一个石洞。他拉了一下奥勃莱恩上校,“看,奥勃,那是什么!”

奥勃莱恩看过去,果然是一个岩洞,周围的杂草几乎把它掩没了。

就在那个洞口,火光一闪,一门敌军的75毫米山炮响了一声。炮弹正好落在布克纳尔中将身后,炸起的石灰石一下子打断了中将的脊椎。第十集团军司令瘫在地上,等人们来救时,发现已经不用救了。

、、奥勃莱思上校觉得有一块极锋利的东西,打断他右侧第四根肋骨,似乎直戳肝脏。他来不及叫一声就扑倒在岩石上。石灰岩的碎屑和粉尘平息以后,一个卫兵发现他哼哼唧唧还没有死。

那门独炮只打了一发炮弹就不响了。美军工兵封闭那个洞口的时候,里面的日军炮手早已自杀。

这一炮就满够了。

伟大的战役常常索取伟大统帅的生命作为牺牲,胜利者也不例外。特拉法加海战索取了英格兰的纳尔逊勋爵,拿破仑在马伦哥战役中献出了他的德塞元帅,奥尔良城供奉了圣女贝德。冲绳血战行将落幕,而“冰山”的筹划者,发起者和执行者布克纳尔将军,却永世长眠在这个岛屿上。

美国人把冲绳岛东部最大的海湾中城湾命名为布克纳尔湾,以纪念西蒙·波利瓦尔·布克纳尔将军。西蒙·波利瓦尔是一位委内瑞拉出生的白入律师。十九世纪里,他投身于拉丁美洲的解放事业,成为伟大的将军和“解放者”。玻利维业的国名就是以他来命名的。布克纳尔中将的名字是否与他巧合呢?无论如何,布克纳尔是美军在太平洋战争中战死的最高指挥官。如果他九泉有知,知道日本政府在收回冲绳以后,重新把布克纳尔湾改为中城湾,他是要气得翻身的。

 

上一页 返回目录 下一页

A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