舰政本部的建筑的格局，是和别处不同的：都是前方一个大的隔壁，旁边预备着船坞，可以随时改装船。设计军舰的人，傍午傍晚散了工，每每花四个日圆，请歌姬来乐乐，——这是大正年间的事，现在每次娱乐要涨到十个日圆，——大家靠舞台外站着，好了以后进房间休息；倘肯多花一个日圆，设计人员便可以和克拉丝聊天，如果出到十几日圆，那就能包夜，但这些顾客，多是设计不能挂菊花的船的，大抵没有这样阔绰。只有设计大舰的，才踱进船坞隔壁的房间里，和克拉丝慢慢地聊天……
我从舰政本部建立起，便在这里里当伙计，佐双左仲说，样子太傻，怕侍候不了大舰主顾，就在外面做点事罢。外面的小船设计师，虽然容易说话，但唠唠叨叨缠夹不清的也很不少。他们往往要亲眼看着我把克拉丝请来，看过卧槽里有卧草没，又亲自在卧槽里打几个滚，然后放心：在这严重兼督下，偷工减料也很为难。所以过了几天，掌柜又说我干不了这事。幸亏荐头平贺让的情面大，辞退不得，便改为专管帮设计师打下手（削铅笔）的一种无聊职务了。
我从此便整天的站在第四部里，专管我的职务。虽然没有什么失职，但总觉得有些单调，有些无聊。老板是一副凶脸孔，主顾也没有好声气，教人活泼不得；只有藤本来舰政本部，才可以笑几声，所以至今还记得。
藤本是站着画设计图而没有设计过战列舰的唯一的人。他身材很高大；青白脸色，皱纹间时常夹些伤痕；一部乱蓬蓬的花白的胡子。设计的虽然是巡洋舰，可是又小炮也多，似乎下水就会翻，。他对人说话，总是满口“这里要加副炮，的说，这船要用柴油机的阿鲁.乌路塞乌路塞”，叫人半懂不懂的。因为他姓藤，别人便从五笔输入法的“我闲得胃疼”这半懂不懂的话里，替他取下一个绰号，叫作藤本。藤本一到舰政本部，所有设计的人便都看着他笑，有的叫道，“藤本，你设计的船又翻了！”他不回答，对人说，“来点卧草，找三川聊聊天。”便排出九个日圆。他们又故意的高声嚷道，“你设计的船一定又翻了！”藤本睁大眼睛说，“你怎么这样凭空污人清白……”“什么清白？我前天亲眼见你设计的船翻了，第四舰队的人追着你打。”藤本便涨红了脸，额上的青筋条条绽出，争辩道，“造船少将的船，能算翻吗？”接连便是难懂的话，什么“初稳高不好”，什么“军令部要求的”之类，引得众人都哄笑起来：舰政本部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听人家背地里谈论，藤本原来也设计过超战舰，但终于没有弄好，又不会营生；于是愈过愈穷，弄到将要设计小船了。幸而还会设计巡洋舰，便替人家设计点特别的船，换一碗饭吃。可惜他又有一样坏脾气，便是是爱乱设计。服役不到几天，便连人和船一齐翻了。如是几次，叫他设计巡洋舰的人也没有了。藤本没有法，便免不了偶然做些设计小船的事。但他在我们店里，品行却比别人都好，就是从不拖欠；虽然间或没有现钱，暂时记在笔记上，但不出一月，定然还清，从笔记上删去了藤本喜久雄的名字。
藤本望着卧草添加了，涨红的脸色渐渐复了原，旁人便又问道，“藤本，你当真设计过超战舰么？”藤本看着问他的人，显出不屑置辩的神气。他们便接着说道，“你怎的连设计个水雷舰都要翻呢？”藤本立刻显出颓唐不安模样，脸上笼上了一层灰色，嘴里说些话；这回可是全是军令部要求太高之类，一些不懂了。在这时候，众人也都哄笑起来：舰政本部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在这些时候，我可以附和着笑，佐双左仲是决不责备的。而且佐双左仲见了藤本，也每每这样问他，引人发笑。藤本自己知道不能和他们谈天，便只好向店里的伙计说话。有一回对我说道，“你听说过超战舰么？”我略略点一点头。他说，“知道超战舰，……我便考你一考。超战舰的副炮配置，怎样设计？”我想，讨饭一样的人，也配考我吗？，便回过脸去，不再理会。藤本等了许久，很恳切的说道，“不会罢？……我教给你，记着！副炮最好要20厘米的，伤害大，，以后设计超战舰的时候要用。”我暗想我和设计超战舰的等级还很远呢，又好笑，又不耐烦，懒懒的答他道，“谁要你教，不是伤害大吗。”藤本显出极高兴的样子，在卧槽里打滚，点头说，“对呀对呀！……20厘米炮有四样设计方法，你知道么？”我愈不耐烦了，努着嘴走远。藤本刚要用纸和笔给我画出来，见我毫不热心，便又叹一口气，显出极惋惜的样子。
藤本是这样的使人快活，可是没有他，别人也便这么过。
有一天，大约是春新番开播前的两三天，佐双佐仲正在慢慢的结账，打开笔记，忽然说，“藤本长久没有来了。还欠十九个日圆呢！”我才也觉得他的确长久没有来了。一个设计小船的人说道，“他怎么会来？……他的狗眼瞎了。”老板说，“哦！”“他总仍旧是设计的船爱翻。这一回，是自己发昏，竟把给三川军一设计的巡洋舰也搞翻了。三川军一，惹得起么？”“后来怎么样？”“怎么样？先被爆菊，后来是春哥拉他去看WOW吧，看了大半夜。”“后来呢？”“后来被楼主雷瞎了狗眼。”“雷瞎了怎样呢？”“怎样？……谁晓得？许是死了。”佐双左仲也不再问，仍然慢慢的算他的账。
中秋之后，秋风是一天凉比一天，看看将近初冬；我整天的在室内削铅笔，也须穿上水手服了。一天的下半天，没有一个顾客，我正合了眼坐着。忽然间听得一个声音，“来点卧草。”这声音虽然极低，却很耳熟。看时又全没有人。站起来向外一望，那藤本的便在房间里内歪了躺着。全身且坑坑洼洼，已经不成样子；眼睛已经有一个瞎了，很是可怜；见了我，又说道，“来点卧草。”老板也伸出头去，一面说，“藤本喜久雄么？你还欠十九个日圆呢！”藤本很颓唐的仰面答道， “这……下回还清罢。这一回是现钱，草得要狂。”老板仍然同平常一样，笑着对他说，“藤本，你设计的船又翻了！”但他这回却不十分分辩，单说了一句“不要取笑！”“取笑？要不是设计的船翻了，被人抓去看WOW吧，怎么雷瞎了眼睛？”孔乙己低声说道，“脑，脑缢血的并发症而已”他的眼色，很像恳求掌柜，不要再提。此时已经聚集了几个人，便和老板都笑了。我招呼人添卧草。他从破衣袋里摸出四粒个日圆，放在我手里，见他满手是泥，原来他便用这手摸着来的。不一会，他看着他们勉强打完滚，便又在旁人的说笑声中，用这手慢慢摸着回去了。
自此以后，又长久没有看见藤本。到了年关，老板打开笔记说，“藤本喜久雄还欠十九个日圆呢！”到第二年的端午，又说“藤本喜久雄还欠十九个日圆呢！”到春新番播出可是没有说，再到8月15也没有看见他。 |
发表于 2010-4-13 12: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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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4-13 14: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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