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基德中校正在检查一个喷水系统的阀门,忽然看到一架日本战斗机笔直地向左舷撞来。它的速度如此之快,使基德的血液一下子在心脏和全身的血管中凝固了。
爆炸引起的强烈震撼过去了。基德的血液重新正常地奔流。他第一个反应是:必须立即弄清哪里受了损害。
他扶着舷梯和拦扦向左舷跑去,立刻又被爆炸的气浪击倒。他的头撞在钢铁的凸块上,剧烈的疼痛使他几乎昏过去。没等他爬起来,又传来一阵大爆炸。这时候他已经清醒了。火灾一定是在第62号和第82号肋骨之间的飞机库里发生的。“富兰克林”号的大部分飞机都被米切尔派去空袭九州,机库里剩下的飞机已经很少了。前后机库连同甲板上合起来也许有五架SBD和十四架鱼雷轰炸机。不过,它们可能已经挂好了炸弹或鱼雷,处于战斗戒备中。另外,机库里还有燃油和零星炸弹,仍然非常危险。弄得不好,全舰三千官兵就会死无葬身之地。
基德爬起来,抓住上层建筑外面的铁扶手往前挣扎。飞机库终于被引燃了,灼热的爆炸气浪把残缺不全的人尸和飞机碎块抛到大海里。汽油飞溅到c号甲板和飞行甲板上,烧成一片火海。几个正在指挥和维修飞机的地勤机械师躲闪不及,立刻被烧死了。一个浑身带着烟火的士兵不顾一切地跳入海中,立刻被卷入“富兰克林”号螺旋桨的尾流游涡里消失了。一架俯冲轰炸机被火焰包围,一会儿就被烧炸,金属碎片的飓风扫过甲板,把岛形建筑上的玻璃悉数打烂,凡是在飞行甲板上站立的人皆被击毙。
基德中校不敢走了。还有三架飞机被烈火灼烤着,随时可能爆炸。后升降机已经炸烂,整个“富兰克林”号罩在火毯里,浓烟形成一股直径六百英尺的庞大烟云,越升越高。
基德拼命打开一个舱门,沿着扶梯爬上舰桥,急急忙忙去找舰长。舰长室的门开着,两名水兵扶着舰长莱斯里·盖尔斯上校。上校负了伤,雪白的军官服上染着斑斑血迹。一位军医正在用止血绷带给他包扎。舰长室的墙壁上满是被飞机碎片戳穿的窟窿。
舰长认出了基德:“埃德温,来……”
莱斯里上校的声音又弱又模糊,喉头仿佛塞着棉花团,他的气管受了伤。
基德凑近舰长,跪下一条腿:“有什么事,吩咐我吧。”
“救救……军舰,别……轻易放弃它。”
盖尔斯上校用尽了最后的力气说完了这句话,头一歪,靠在一个水兵的手臂上。基德命令立刻把舰长抬到医疗室抢救,不等水兵出门,他又对军医说:“大夫,您看,如果需要,请马上把舰长转移到别的军舰上去。”
基德跨向舰内通话的话筒,用他那低沉的嗓音发出命令:“这里是基德中校。盖尔斯舰长已经负伤,现在由我代理指挥。”
他还没讲完,就听到窗外传出一阵阵难听的呼啸声。散乱堆放在飞行甲板上的12英寸火箭弹被烤着了,尖声怪叫着向四面八方飞窜。基德本能地卧倒,一枚火箭弹穿透两堵钢壁,飞落到海里。他看着直径两英尺的狰狞的钢板裂口,那裂口离他头部只有三英寸远。
破口外面,“富兰克林”号正在燃烧。黑烟挡住了视线。他呼叫舵手,舵手很快回答了,舰内通话系统还管用。基德中校知道日本飞机撞击的是左舷升降机。他下令“左满舵”,让船的右舷迎风,以减弱火势。这是任何一本损害控制教科书上的标准方法。后升降机处不断喷出火焰来,他又让“富兰克林”号转了一次舵,又降低了航速。现在,他已经搞清楚一些灾情了。最危险的部分是后机库和飞行甲板,那里的钢板被烧得通红,然而下部的轮机舱破坏轻微。他必须封住通风口和两条走廊以防止火灾蔓延,否则下面轮机舱的人将被活活闷死。
“富兰克林”号降低航速以后,火势略略稳定下来。几名军官和军士来到舰长室,请求基德分配任务。基德认出其中一个苏格兰血统的斯塔克中校,他是“富兰克林”号上的轰炸机中队长,是一位资历颇深的海军航空人员。他对斯塔克说:“中校,‘富兰克林’号的航行权交给您了。您必须防止它的抖动和倾斜。我要下去灭火。噢,我要是回不来,看在上帝的面上,您一定要保住‘富兰克林’号。咱们这回倒大霉了。唔,但愿一切还不是无法挽回。”
没等基德中校回到A号甲板上,后机库下面的弹药库又发生了一次大爆炸。两万七千吨的“富兰克林”号象一只在亚利桑那大峡谷底急驶的印第安独木舟一样前仰后合。已经稳定的火灾又翻腾起来,母舰巨大的腹腔中不知有多少舱室被破坏,“富兰克林”号已经变成了一个活地狱。
基德终于昏头昏脑地下到C号甲板上。随着从飞行甲板上滴下来的航空汽油,C号甲板上也窜起了火苗。基德拉住一位水兵,告诉他自已是谁,然后命令他立即扑灭C号甲板上的火。C号甲板下面是D号甲板,那里正是前弹药舱。如果它一旦烧炸,全舰人员连完整的尸体也别想存下来。基德梦游般地找到自己的部下们。他们实际上早就自动组织起来,由一名中尉指挥,封住了火路,切断电源,关闭各舱门,将一切易燃品抛到海里,用二氧化碳灭火机扑灭火灾。一切同战前几十次训练中干的一样。但这回可不是演习。
消防水龙里没有压力,一滴水也打不出来。基德启动了几台应急汽油泵,总算把前部的火灾扑灭了。
然而军舰后部仍然非常危险。弹药库一旦发生大爆炸,整个舰尾都会被掀掉。舰内通话系统被火箭打坏了。一名黑人士兵自告奋勇去打开后弹药库注水阀门。只有用海水淹没弹药库,“富兰克林”号才有获救的希望。时间紧迫,基德甚至忘了问他的名字,只记得他有一口白瓷般的牙齿。
“富兰克林”号又发生了一次爆炸。它的舰身渐渐倾斜,一定是那个水兵注水成功了。现在,一切可动的东西都向左舷滑去,右舷上翘。如果再不采取措施,这艘服役不到一年的新舰就要翻转沉没。
“斯塔克,坚持住!”基德从内心中呼喊。
基德把他的损管队员和志愿参加抢险的水兵、地勤人员分为三组:前部应急组、中部应急组和后部应急组。每组负责自己的区段以避免混乱。由于后部火灾严重,他组织了一支突击队,穿上石棉服,背上氧气呼吸器,冲入被火焰封堵的后舱段,寻找可能的幸存者。
军舰的横倾已经达到13度了,所有没能固定的东西都纷纷滑坠到大海里。舰桥上的斯塔克中校镇定地命令右舷注水,纠正横倾。但“富兰克林”号还是难以遏制地倾斜下去。
戴维森少将出现了。他的右臂吊着血污的绷带,脸上也被烟熏得乌黑。戴维森在水兵和损管队员中间走着,挥动着他的左臂鼓励士气。
“加把劲儿,士兵们,日本人在中途岛就不是我们的对手,现在就更不够格了。”
“让我们把‘富兰克林’救出来,将来它会陈列在海军博物馆里,子孙后代都会知道我们的功绩。”
戴维森少将看到斯塔克中校,用左臂向他招招:“喂,中校,这船倾斜得不妙哇!”
斯塔克脸色很难看:“我已经往右舷各舱里注了水,我不敢再淹掉轮机舱了,那样我们只能漂在水面上,如果再有一架自杀飞机……”
“老兄,你试过这办法吗?”
戴维森将军小心翼翼地爬上一座127毫米炮塔,抓着扶手,开始发布命令:
“所有非损管人员,听我说,一律到右眩去,每个人尽量拿些沉重的东西,快,听我说,除抢险人员外,所有人一律到右舷去。”
大约有七八百人蜂拥到右舷边上,大部分还拖着炮弹箱,飞机起落架和其他能挪动的重东西。居然出现了奇迹:横倾止住了。
飞行甲板上的火已经被扑灭。冒着烟的飞机残骸也被丢到大海里。歪七扭八的被撕裂的钢板张着鲨鱼牙一样的裂口。岛形指挥塔上到处留下被火箭打穿的大洞,仿佛纽约哈莱姆区无人居住的没窗框的破水泥楼。舰腹中的火还在燃烧,浓烟继续喷出来,沉闷的爆炸声震撼着破烂的航空母舰。
“来呀,把这些家伙都丢到海里去吧。不然它们迟早会要咱们的命。”基德下了命令。被他叫住的人,不管是炊事兵,牧师,还是一个挂满勋章的飞行军官,都自动在走廊上、扶梯上和甲板上排成一个单纵队,一头接到D甲板和E甲板的弹药库,另一头甩出飞行甲板。他们开始用最古老的办法,把各种口径的炮弹、火箭弹和子弹传递出来,丢到海里去。搬不动的重磅炸弹被拆下了引信,鱼雷头也被御下来,抛入大海。
戴维森少将和他那些残缺不全的幕僚们都集中在右舷上,斯塔克放下两艘救生艇,准备把少将的指挥班子转移到其他军舰上去。58.2特遣舰队必须战斗,戴维森发誓要狠狠报复日本人。“嗨,斯塔克,‘富兰克林’交给你了。万一不行,你有权弃舰。不过,说实在的,我真舍不得这条船。它是条好船。祝你运气好。”
戴维森少将最后看了一眼可怜的“富兰克林”,一咬牙,登上救生艇。“米勒”号驱逐舰把他接过去,转移到“汉科克”号航空母舰上。他的将旗又重新升起在舰桅上。他要继续作战。
斯普鲁恩斯海军上将陷入痛苦的犹豫之中。就他的本意,当然要保住“富兰克林”。他的“印第安纳波利斯”号旗舰离它很近,他能清楚地听见它的爆炸声,看见遮天蔽海的黑烟。他的十一艘舰队航空母舰中已经有三艘受到损害了。他知道“富兰克林”号的价值。但是,如果要抢救“富兰立林”,整个58任务舰队就得停在这片水域上来保护受伤的母舰。而这么一来,它们就会成为日本自杀飞机和潜艇的饵食。已经证明自杀机是可伯的武器,但日本潜艇的威胁也不能低估。中途岛战投中,本来已经打成了4:0;仅仅是由于忽视了敌人的潜艇,结果让伊—168号潜艇把“约克城”号击沉了。况且,损害如此严重的“富兰克林”号能救出来吗?他也没有把握。
斯普鲁恩斯决定先坚持一下,看看“富兰克林”号的变化。整个大舰队都在等待“富兰克林”,不顾敌机和敌人的潜艇。驱逐舰团团围绕着它,用高压水龙向它喷水,降低红热的钢板的温度。
抢险队接通了几处电话。基德了解到自己的部下非死即伤,那个打开注水阀的黑人士兵也被火封在舱里了。他摇摇晃晃攀上扶梯,向斯塔克挥挥手:“老兄,我的人快死光了,把你那些一时用不上的人给几个吧。”
一些志愿人员加入损害控制队的行列。他们的衣服撕成了破片,有人干脆赤身裸体,他们的脸和身上青一块紫一条,但他们是真正的汉子。“他们敢随你下地狱”。
基德带着他们穿过滑溜溜的粘满油污和鲜血的倾斜甲板。甲板上满目疮瘦,许多伤员的担架排列在甲板上,等待着吊车把他们放到救生筏上,再转移到“圣太菲”号轻巡洋舰上。海面横涌很高,“富兰克林”号摇摆不定,“圣太菲”无法靠近。救援组的水兵把几个软木垫扎到轻伤员身上,直接投放到水中,让“圣太菲”号打捞。“富兰克林”号的炮手大部分烧伤了,电力系统也损坏了,它完全失去了防空能力。天气晴得让人难过,日本人的自杀飞机却没有再来。基德耸耸肩,战争中什么事都有。
通向轮机舱的走廊被火封死了。空气灼热,走廊如同鬼门关。有一个水兵披着湿帆布冲出来,刚跑过甬道就倒下了。“舱里热得受不了,烟太大……”他没说完就昏了过去。基德决定另炸开一个出口,否则轮机舱的人全会被堵死。
……连续炸开几堵舱壁以后,打通了轮机舱。大部分轮机兵撤了出来,他们忍受了极大的痛苦:高温、窒息、烟熏、被遗弃的绝望情绪,许多人连站都站不住了。最后一个出来的是轮机长谢泼德。“机器没坏,锅炉损害也不大,只要给我人,我想,‘富兰克林’号能自己开回旧金山。”高大的轮机长还相当乐观。
戴维森少将从“本克山”号旗舰上发来无线电密码:“可以弃舰。”
基德大声对斯塔克中校喊:
“告诉戴维森:火灾已经控制住了。”
“印第安纳波利斯”号重巡洋舰上发来斯普鲁恩斯上将的电报:
“祝贺抢救成功。”
“富兰克林”号丧失了动力,在布满油污和碎屑的大海上漂泊。戴维森少将命令“匹兹堡”号重巡洋舰前往拖曳。抛缆两次以后,两条军舰连结起来。当“匹兹堡”号开始拖动“富兰克林”号的时候,大海上欢声雷动,拖航、护航和受伤军舰上的水兵们都在欢呼,眼看要沉没的军舰终于又航行了。
东风强劲,“匹兹堡”号顶风只能开出四节。整个舰队都在危险区内。斯普鲁恩斯上格同米切尔中将商量之后,决定全舰队东撤,放弃攻击“大和”号战列舰和“天城”号航空母舰。这再次显示了他的睿智。斯普鲁恩斯是一个计划周密的人,他并不缺乏勇敢,然而他考虑得更远更多。
现在,大海上出现了一幅令人深深感动的情景。斯塔克中校命令除损管队员外,一切人员全部离舰。水兵、文职人员、勤杂人员和海军航空兵们,尽完自己的义务以后,依依不舍地爬入救生艇。起重机徐徐放下救生艇和救生筏。嫌麻烦的人干脆从十五米高的甲板上跳到大海里,再缓缓游向驱逐舰。58.2特混舰队和58.1特混舰队所有空余的战斗机,轮番在天空中警戒“富兰克林”号。戴维森少将和58.1舰队司令克拉文少将协调了护航舰艇的对空火力和反潜任务,大家万众一心,坚决抢救出“富兰克林”号。斯普鲁恩斯将军看到这种情景,内心非常激动。也许,这正是本杰明·富兰克林爵士的那种伟大的精神,那种顽强的、不屈不挠的精神,那种不畏困难,深信自己事业必然成功的精神,那种美国式的开拓精神。
“富兰克林”号成为一个象征,一种信念。
受伤的航空母舰终于把横倾稳定在10度。大火被扑灭了。补充的志愿人员同损管队员一样遭到了严重伤亡,基德本人也受了烧伤和烫伤。他仰面躺在倾斜的甲板上休息,看到了整个58快速航空母舰机动部队的上百艘战舰,象阅舰式一样环绕在“富兰克林”号周围。天空上马达轰鸣,格鲁曼战斗机雄纠纠地警戒着天空。他的劲儿又来了。他抄起一架二氧化碳灭火机,又返回炼铁炉般的内舱中。
风越刮越大,“匹兹堡”号舰首浪花飞溅,航速降到二节。三条粗大的十英寸钢缆在海面上格格直响。一枚“樱花”弹穿天而降,快得来不及眨眼,斯塔克少校脸都吓白了。幸好,那个日本神风队员没能瞄准,直钻入“富兰克林”号舰尾五十码外的大,海里。大爆炸使母舰颠簸了好一阵子。
星月当空,军舰渐渐冷却下来了。基德累瘫在甲板上。他对轮机长谢泼德说;“老兄,我以为里面能呆住人了。现在轮到了你。看在上帝面上,你把这条船开起来吧。”
……基德醒过来,他听到周围一片欢呼声。柠檬样的月亮从云缝中探出头,照亮了飞行甲板。甲板上躺满了象他这样的损管队员们,他们负了伤,累得无法动弹,身上熏得焦黑,大部分人没穿上衣,有的连裤子也没有。他们都在尽情地喝着香槟酒。但不少人已经昏昏睡去。
基德接过一位士兵递给他的酒。他口干舌燥,一仰脖子喝下去。肠胃受到刺激,把酒又呕吐出来,吐了他自己一身。他甚至懒得去抹。他依在127毫米高射炮的炮座上,想让夜风把自己吹得清醒一点儿。他的耳朵一碰上钢壁,就听到一阵“吭……吭吭……吭”的声音,低沉而不规律,但对基德来说,那声音比仙乐还好听。
那是“富兰克林”的主机在运转。它有了动力,它要自己航行了。基德不知道在这次大战中,是否还有比“富兰克林”号损害更重的航空母舰获救。他在无名的平凡岗位上干出了永镌史册的业绩。
他没工夫去想这些了。他翻了个身,听着那种不均匀的“吭……吭吭……吭”声,复又沉沉睡去。
8
一九四五年四月一日(东经日),L日。
日出:06时21分(东京时间)。
日落:18时45分。
高潮:09时(潮高1.8米);21时40分(潮高1.67米)。
低潮:02时46分(潮高0.43米);15时08分(潮高0.21米)
东南风4级。多云间阴。三级浪。
“两栖战之皇”里奇蒙·凯利·特纳中将用圆珠笔在作战日志上写了上面几行文字以后,略停了一会儿,想用足够的感情来体会这个庄严的时刻,然后写了最后的一行字:
“‘冰山’作战开始。”
他合上作战日志,下意识地用手指弹弹它的硬壳封面,又开始了一次伟大的登陆。他信心十足地从德约海军少将手里接过了“冰山”作战指挥权。
德约率领着大杂烩炮击舰队,其中大半是老式的战列舰和重巡洋舰,用它们五花八门的各种口径大炮,日日夜夜地轰击着比谢川附近的冲绳岛西海岸,已达一周之久。这一带地方地势平坦,微有起伏,树木稀疏,种着大麦、甘蔗、甘薯和油菜,又叫做白沙海滩。美军就准备在这里实施两栖战史上最大的一次敌前登陆。
今年正逢特纳六十大寿。他的生日是五月二十七日,他准备在冲绳岛的那霸市来吹熄蜡烛并切开生日蛋糕。日本人叫他“短鼻鳄”,美国人针锋相对地叫他“胜利宠儿,”这原本是拿破仑给他的一个元帅起的外号。除了在瓜达尔卡纳尔的隆加岬蒙辱外,特纳所向披靡,挺进了三千海里,从吉尔伯特群岛一直打到琉球群岛,整整跨过了四十七度经线。美国舆论对他褒贬不一。有的说他每战必胜,攻无不克;有的说他在塔拉瓦、塞班和硫黄岛挥霍美国海军陆战队士兵的生命,本该大炮和飞机干的活,他却让官兵为每一寸雨林、珊瑚、岩石和火山灰流血。共和党的报纸把他的成绩同麦克阿瑟相比,说麦克阿瑟打下的地方有美国的四分之一大,而他却只占了不到哥伦比亚特区那么点儿地方,死的人却比麦克阿瑟多。
特纳毫不介意。他知道自己的价值。他对恶意的中伤置之一笑,而在廉价的捧场中保持冷静。他注意到每打下一个海岛,总结出教训,以为攻下一个海岛会容易些,结果死人更多,战斗更艰苦,原来日本人也从战争小学会了战争。特约虽然暴躁,古怪,固执。严厉,咄咄逼人,令人生畏,如同“雷霆”,但他富于想象力,勇于采用任何人都不敢用的新思想、新战术、新装备。他既果断又细致,连专业人员都忽视的细微末节他都能想起来。他从一份旧旅游杂志上得知冲绳岛上蛇多,就预订了大批防蛇毒血清。他把作战当成一种工程技术或工艺美术,精雕细刻,追求完美。他不是传统的那种旧式将军,而是一种工程师型的指挥官。他在各种舰艇、船厂、文职岗位上的履历使他的知识丰富和广博。他曾是“宾夕法尼亚”号巡洋舰和“密歇根”号战列舰的炮术军官,还在海军学院执教过,他当过尼米兹的参谋长,也搞过海军战略计划工作。他什么船都指挥过,什么人都领教过,再也没有两栖登陆这种复杂的陆海空立体战争更适合特纳的性格和气质了。他是个天生的两栖战将军。
L日黎明前的暗夜里,天气好得出奇。天随人意。大海平静,月华如银,安谧的海面泛起层层亮辉。东南风没有变向,否则特纳将决定在冲绳东岸的中城湾登陆。很可能,中城湾会变成象贝蒂欧凹湾那样的屠场。一切顺利,天气凉爽,给在热带海洋上远航疲惫的战士们带来刺激和兴奋,日本终于接近了。夜航如漫游在黑色的草原上,天狼、牵牛星、织女——等北半球导航星在云隙中闪亮。两千艘舰艇从庆良间列岛方向上逼近了冲绳。
攻占冲绳的意义比迄今为止美军夺占的任何海岛都重大。一看地图,外行人也会明白。冲绳到九州和台湾都是二百四十海里,到中国三百六十海里。从那霸起飞的美国中型轰炸机,可以控制整个东海、日本大部分、台湾和中国华东沿海,日本几乎所有重要的军事设施和工业区都无法免遭空袭。冲绳的中城湾、良好的机场和大片开阔地带,足以屯扎陆海空军部队,作为向日本本土进攻的前进基地。冲绳之于日本,如同古巴之于美国。象攻占硫黄岛一样,冲绳是必须拿下来的,无论付出何等代价。但特纳中将想尽可能少流血。
袭夺庆良间列岛是特纳心血来潮的一招妙计,大概源于“电流”战役。当时,如果先兵不血刃地攻占贝蒂欧东面的拜里基岛,然后再打贝蒂欧,也许结果完全两样。他打出庆良间这张牌,遭到几乎所有人的反对。庆良间有十个大点儿的岛子,上面险峰兀立,庆良间海面礁石如林,既不能修机场,也无法建码头。弄得不好,会连“冰山”也砸锅。然而特纳顽固地坚持,终于拍板定案。毕竟,庆良间离冲绳只有十五海里,而美军在太平洋上距冲绳最近的补给基地菲律宾莱特岛,也在八百海里之外。布鲁斯陆军少将指挥的步兵七十七师,在基兰海军少将的舰队掩护下,一举夺占了庆良间列岛中八个最大的岛屿。陆海军合计伤亡不到五百人,而夺得的这一片不动产的价值简直无法估量。
特纳不可思议的灵感又对了。
舰队刚接近冲绳的海岸,天变阴了。覆盖在白沙海滩上的晨雾渐渐消散,云层的漫射光使岛上的景物变得异常清晰。特纳中将站在“埃尔德拉多”号指挥舰上,用望远镜远眺冲绳的山川。那里是一片绝对的死寂,在镜头的视角里,特纳无法找到一个人、一门炮、一头牛、一只鸡,仿佛在一个宗教节日,所有的岛民都到礼拜堂里做弥撒去了。日本的守军沉默着,对海岸外的美军舰艇不理不睬。大概,他们等着美军一上岛,就用钢铁和烈火来招待入侵者。有了帛琉岛和硫黄岛的经验之后,经验告诉特纳,越是寂静的岛子越可怕。
特纳并不害怕。
他的脸上掠过一丝冷笑。仿佛是个高明的棋手,看透了对手的意图,城府很深地让对方先打出手,然后再应一招。他有极充足的兵力和火力,四十万远征军和上万门大炮,敌人在滩头抵抗越激烈,战斗结束得就越快。即便打帛琉或硫黄岛式的消耗战,他也奉陪得起。他甚至在讥笑麦克阿瑟,为了一顶虚荣的桂冠,在远离日本一千多海里的地方苦战,陷入碧瑶山区的持久战中,挨不上日本一根毫毛。而他却命中了靶心。占领了冲绳,等于敲开了日本的大门,
受特纳指挥的几十万陆海军官兵,无论是久经战阵的老兵,还是入伍不久的新人,全都沉溺在紧张的气氛里。在太平洋岛屿战争中,到处都留下了滩头血战的战场。没有一次不付出高昂的代价。美军士兵们匆匆忙忙祈祷,狼吞虎咽地吃登陆早餐,写遗嘱,背野战条例和登陆条例,全神贯注地看着形形色色的火力支援舰打炮,甚至愣了神,忘了话。他们本来都是很活跃的人,喜欢多喝酒,多说美国式的笑话,多吃几口肉片炒蛋或红肠蛋、火腿蛋,多谈论几遍玛丽或珍妮。但是,琉黄岛之战把他们打怕了,打傻了。最优秀的三个海军陆战师,在那个火山灰没膝的火腿状海岛上被打成了残废。约翰·巴西龙死在那里,他是瓜达尔卡纳尔最有名的机枪手。里德·张伯仑也死在那里,他是在菲律宾打了三年游击的大名人。张伯仑本是麦克阿瑟委任的少校,他认为陆战队的荣誉更祟高,就辞去了陆军职务,在陆战队里当一名“永久的上士。”到目前为止,硫黄岛上还响着枪声。而冲绳——Okinawa,单单这个威严逼人的名字就意味着血腥,谁也不知道是否还能吃上中午饭,
炮击舰艇的射击开始延伸。特纳看看腕表,八时三十分。这个钟点同指挥地面战斗的布克纳尔中将的表针分秒不差。一经登陆,战争将由第十集团军司令布克纳尔指挥。现在,云层合缝,蔽住阳光,凉风习习,海浪不兴。
特纳中将发出了“‘冰山’作战开始执行”的H时信号。他转身对参谋长说:
“现在开始登陆。”
9
希金斯艇靠上了白沙海滩。冲绳西海岸没有太平洋上每岛必有的珊瑚礁脉,小艇直接上岸,顺利极了。铰链拔出,前跳板放到水里,奥勃莱恩上校的参谋们冲过没膝的海水,奔向沙滩。极目天边,从北到南,都是一望无际的灰色舰艇,形态千奇百怪,桅樯密如无边无际的森林。任何一个人,置身在这片人与钢铁的森林中,都会感到浩浩荡荡的气势,壮观磅礴的力量,从而激发出一种战争的豪情。
从残波岬到牧港之间六英里的一段海岸上,美军将平行登陆两个军。其分界为比谢川。河北划给海军陆战队,由盖格指挥第三两栖军登陆。河南归陆军第二十四军,司令官是霍季少将。从北到南的滩头标为:红滩、绿滩、蓝滩、黄滩、紫滩、橙滩、白滩和棕滩。共有四个师的官兵将同时踏上冲绳海岸。
伤好病除的休伊·莱顿少校也从美国赶来参加了这场大型团体操。休伊本来可以呆在国内,呆在老婆身边,看看报、聊聊天,打发掉战争的其余日子。战争的结束已经很明显了,但是休伊体内产生了象候鸟迁飞那种奇特的变化,他日益烦躁不安,发脾气,举止失常,神志恍您,害得巴巴拉也无心干活。休伊终于决定重返海军陆战队,哪怕只当一名连长。他把行李都收拾好了,才平静如初。战争铸造了职业军人,军人的使命就是战争。
休伊在陆战一师找到了职位,那职位正是一名连长。当时,他乘的飞机从夏威夷到瓜达尔卡纳尔,正遇上陆战一师在瓜岛近的拉塞尔岛舔伤口。奥勃莱恩上校早就认识休伊,他们还是在“瞭望台”战役中结下的友情。奥勃莱恩立刻拉他入伙。他悄悄告诉前“海魔”人员,陆战一师将打冲绳,而“海魔”师仅仅担任预备队。休伊就此留在了拉塞尔岛,而没有去塞班报到。
休伊的连队从坦克登陆舰上换乘机械化登陆艇,汇入秩序井然的登陆艇波中。它们都编好了队,在停泊区找到了自己的位置,整齐得象奥运会入场式的运动员方阵。陆战一师的正面分了四段海滩,每段海滩由三般火箭艇提供火力支援。分界线上是一艘猎潜艇,它升着一面特别大的彩旗,旗色就是海滩的颜色,蓝二黄二,一目了然。火箭艇和猎潜艇后面,有两艘指挥艇作为两栖坦克和两极输送车的先导,两极车后面是坦克登陆艇和机械化登陆艇。每波之间由小艇指挥,每团之间有彩旗艇分界。登陆场面,严密而雄壮,整齐又辉煌。回想起当年塔拉瓦登陆混乱不堪的狼狈相,休伊感慨万千,今非昔比,不胜沧桑。美国终于找到了自己的作战方法,它的核心在于发挥美国资源、技术、智力和实力的优势,在自己选择的时间和地点,打一场以自己为主的战争。休伊对美国赞美之余,不禁想到敌人。四年前,那个只有美国钢铁十五分之一,汽车五十分之一,石油产量一百分之一的贫瘠岛国,并没有采用这种罗马军团入城仪式的方法,也没有这么些仅仅发明一两年的新装备,却也把战线推得如此之远,以至于美国、中国、英国、澳大利亚等国用了三年时间,才夺回日本人半年强占的空间。如果日本人当时拥有今天美国的力量,那历史又该如何写呢?
坦克登陆艇波越过了LCI火箭船,船上一片欢呼:“They
are Coming!”(他们来啦!)日本人仍然没吭声,只打了几发迫击炮弹,美军一阵火箭轰击,迫击炮也哑了。
奥劲莱恩上校在布满弹坑的沙滩上走了十几步,没有敌人向他开枪开炮,美军的炮火也停止了。一辆捆着浮桶的谢尔曼坦克碾过松软的沙滩,从他身边开过,爬上被舰炮轰塌的石砌防波堤,向内陆冲去。
难道这就是“可怕”的冲绳?
奥勃莱恩耸耸肩,迈进一辆刚上岸的指挥吉普车,向纵深开了五百码。海滩后面是微微上升的缓坡,有日军修筑的零星工事,但里面一个人也没有。倒塌的防波堤后面是一大片麦田,长着齐腰高的大麦。轻风吹拂,麦穗象海浪似的起伏,一派静谧的田园风光。
奥勃莱恩看到一个被炸毁的古墓。他一下子就认出这是冲绳岛特有的龟甲墓。它们呈字母Ω状,用条石砌成,缺口朝西,那边是中国大陆。奥勃莱恩决定在这里建立他的团指挥所。敌人的抵抗仍然微不足道。三小时了,登陆部队不顾一切地插入内陆。陆战一师的战区南沿是比谢川,北沿是渡具知渔村。奥勃莱恩团的目标是攻占读谷机场。读谷机场是第三两栖军第一阶段攻势中唯一的目标,原计划用三天占领,但行家们都认为要求过高,从硫黄岛的战况看,一周内拿下来就不错了。
天由阴转为多云,后来居然晴了。杏黄色的太阳照耀着杂乱无章的滩头,到处是箱子、桶、车辆和船,运输兵象蚂蚁一样忙碌,赶运特纳下令抢卸的“热货”,即作战急需物资。纵深内的大部分工事相当完好,有许多是塔拉瓦型的半地下火力点,还有一些是德国式防御体系,比谢川入海口有两块巨大的石灰岩山丘,上面布满了蜂巢般的工事,很象诺曼底登陆战中奥马哈滩头的那块悬崖,它曾把一团美军打得粉身碎骨。然而冲绳滩头却没有设防,工事筑得好好的却被放弃了。
真是件怪事。
奥勃莱恩团的士兵冲上一片石质台地,读谷机场遥遥在望。读谷机场有四条跑道,是一个“真正的机场。”奥勃莱恩用望远镜看到机场滑行道上停着许多破飞机,塔台完好无损,一切地面设施似乎都未遭破坏,“诱惑大极了。”
他立即下令不惜一切代价攻占机场。天色迟暮,按陆战队原则,本该就地构筑防御阵地,准备反击日军的夜袭。但奥勃莱恩随机应变,决心抢下悬赏的“大奖。”
他的指挥车开上台地,距机场仅四百码。一团官兵发起了一次冲锋,打到了机场边缘。日军主力仍然躲在云里雾中,难道这么重要的战略目标就轻易拱手送人吗?美军陆基飞机一旦使用了读谷的跑道,冲绳海域的制空权就定属美军无疑了。日本司令宫难道连这点儿常识也没有吗?
一位叫杰克的连长向他报告:
“机场已经占领,破坏轻微,敌军几乎没有抵抗。噢,根本找不到敌人。鬼知道他们藏到哪里去了。”杰克一摊手,他的钢盔压在额角上,系带绷着下巴,丝毫没有松懈战斗意志的样子,但却一脸困惑的表情。
“转入防御。”奥勃莱恩仅仅说了一句。他也搞不清敌人玩的什么鬼花招。不流血登陆,象一次常规演习;轻松地占领主要目标,是恶兆呢,还是吉兆?
一群惊惶失措、战战兢兢的冲绳老百姓被美军押过来了,全是老头儿和老妇。他叫语言军官用日语和冲绳的部族语问了半天,什么也没弄明白,反而越来越糊涂。这群老弱妇孺有的摇头,有的说日军在岛南,有的说在岛北,莫衷一是。
枪声零落,间或有几声炮,都是美军打的,某些村庄和建筑被怀疑有敌军,结果徒然浪费了炮弹。海滩外面提供火力支援的舰艇询问是否要求帮助,奥勃莱恩大声喊:“没有目标,一开炮就伤了自己人”。
巨大的读谷机场和它周围几处险要阵地均落入陆战一师手里。进展之神速,令人难以置信。魂萦梦牵的冲绳,怎么会是这个样子?
团队进入了夜间防御工事。
奥勃莱恩打开罐头啤酒,勤务兵给他递上熏肉、香肠和面包。几个参谋围拢过来,说笑着共进晚餐。大家都奇怪日本人为什么不抵抗,本来每个人都做了流血的准备。
“我想,日本人准备投降了吧?听说
B—29把他们烧得很惨。”一个象拳击冠军似的强壮中尉说。“他们也许死腻了。”
“恰恰相反。”一个叫墨菲的少校接上去。他文质彬彬,象一个名律师。“我看他们准是换了新招数,日本人没有死的概念。唯一的办法是把他们杀光。”
奥勃莱恩没有加入谈话,他搅尽脑汁在回忆军事吏上是否曾经发生过这类情况。他点上一支烟,神情阴郁,独自大口大口地吃着食物,闷头想着《圣经》中大卫王的战斗故事。他想到克劳塞维茨和约米尼这些大师们的论述。所有的战争都不能用一个模式去套,战争象疾风流水一样变幻无常。马尔巴罗公爵伟大之处,就在于他总使敌人感到他神秘莫测。美国人准备流血,却没有流血,企图厮杀,却无人与之厮杀。虽然占了便宜,精神上却放松了警惕,紧张感象冰雪一样在融化,一且融化,就很难再冻硬。如同一个人准备去死,他就无所畏惧;可是他死里逃生,再让他去死,他就打算着再次逃生。
日本人一定会让美国人流够血的。他得出结论。守卫冲绳的是日军第三十二军牛岛满中将和参谋长长勇中将。他们不会是等闲之辈,越接近日本反抗就越激烈,这是一条真理。
夜里有月光。陆战一师全神贯注地戒备着。奥勃莱恩却认定今夜日军决不会发动夜袭。他乘上一辆谢尔曼坦克,想返回滩头。他在无线电上同师长瓦尔少将交换了一下意见。瓦尔少将认为要抓住全师主力,留待关键时刻使用,他准备组织大规模的分队侦察,等搞清了敌人主力,再投入决战。这种战术固然不符合两栖战战术,然而冲绳是一个大岛,陆军的战术也可借鉴。
滩头象狂欢节一样热闹。泛光灯大开,亮如白昼。高音喇叭中反复广播:“明天有大浪涌,赶快卸货,天亮前各船撤到海岸外。”探照灯光扫过黑色的大海,大海上军舰密得象美国大湖区的木排。白沙海滩是一段平直的开阔海岸,面向大洋,如有涌浪,船舶不但无法卸载,还会互相撞击而报废掉。这个问题在硫黄岛登陆中就严重地困扰了特纳,因风浪而破损的坦克登陆艇和机械化登陆艇几乎等于战斗损失的十倍。
熟练的运输兵使用各种起重机,把军火轮、自由轮、胜利轮和军队运输舰上的物资吊运到小艇上,小艇开上海滩,胡乱卸下物资和装备,滩头立即陷入一片混乱。炮弹箱、酒箱、折叠帐篷,“亚德里亚海”级冷藏船从新西兰运来的鲜牛肉、香蕉、奶油,夏威夷来的香烟和砂糖,国内来的巧克力糖、毛毯、水果和无线电元件。每隔一段时间,道路就被堵塞住,推土机隆隆地开出一条道儿来。时间就是一切,损失在所不计。有时放一阵空袭警报,所有的灯光一齐关灭,海滩复归黑暗。人们摸索着继续干活:从油轮上接来浮动油管,把海水谈化器和刮铲机卸在沙滩上……警报消除,灯光又亮起来,原来许多事都干差了,于是又费力重来。
奥勃莱恩上校找到了陆战一师师长瓦尔少将。少将的指挥部设在一个日本人遗弃的工事中。工事里日本人一片碎纸也没留下,说明他们早已做了准备,他们不象战争初期那样到处乱丢文件了。因此,师长也不知道牛岛的部队在哪里。但瓦尔将军对日军的消失不以为然,他同意奥勃莱恩方案,并一再叮嘱:“要快,抛开所有制定好的计划,迅速插到胜连半岛,把冲绳一截为二,让敌人无法南北呼应。”
冲绳岛的形状,北部象个字母“T”,南部象字母“W”。“T”的顶端是本部半岛。“W”的两个缺口是金武湾和中城湾。“T”和“W”的连接处叫做石川地峡。美军的计划就是从石川地峡切断南北冲绳的联系,陆战队拿下“T”,陆军占领“w”。切断任务须计要半个月。在瓦尔将军看来,似乎可以大大提前。
“既然天赐良机,我们必须好好利用。不过。贝克上校,注意你的侧翼,小心地雷。我会叫飞机来侦察和掩护的。”师参谋长最后补充说。他是个红脸的结实汉子,没有戴通常的眼镜,穿着一身猎装,靴子也是在鞋店订做的那种高级货。“战斗中什么情况都有,就是没有胆小鬼的市场。贝克,好好干吧。”瓦尔将军又加了一句。
奥勃莱恩从师部出来,起风了,天气变得很快。辽阔起伏的冲绳的丘陵上长满了蒿草和灌木,还有一片片黑色的松林,在夜风中飒飒响。日本兵果然没有偷袭。
今天是复活节,难道真存在“运气”?
今天偏偏又是愚人节。它又意味着什么呢?
这两个节日一天过的情况非常罕见,奥勃莱恩上校耸耸肩,他也解不开这个哑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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